门窗紧闭,烛火跳跃。
思宁端起手边的雨前龙井,轻轻撇了撇浮沫,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语气淡淡的,如同随口一问。
“你五弟和六弟今日闹出的这番动静,相信,你也知道了吧?”她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儿子,“说说看,你怎么想的?”
太子卫明渊整个人几乎陷在柔软的靠垫里。
闻言,连姿势都没变,只是掀了掀眼皮,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洞察与浓浓倦怠的微笑,指尖都懒得动一下,只从喉咙里滚出三个字:“小把戏。”
“哦?”思宁挑眉,吹了吹茶汤,不紧不慢地反问,“不觉得他们这般闹将出来,是识时务,是安分守己,很有……呃……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太子卫明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笑,那笑声懒洋洋的,带着鼻音,像是不屑于为此多费唇舌。
“若真有,何须闹?
悄无声息地安分度日,岂不更显诚意?
他们这分明是,太有‘自知之明’了,以至于非要嚷得满宫皆知。”
他顿了顿,补充道,“吵。”
思宁呷了一口茶,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呵呵,看来,心底到底还是存了些不甘。
不过,倒也是人之常情,身为天家皇子,龙子凤孙,血脉里流淌着尊荣,又有母族在身后推波助澜,怎么可能真就一丝野心也没有?”
太子卫明渊也点点头认可这个说法。
“只是,”他语气依旧懒散,却斩钉截铁,“这试探的手段,未免太过拙劣。欲盖弥彰,反露痕迹。”
他评价得毫不客气,仿佛在点评一篇写得极差的策论。
“你不觉得,”思宁放下茶盏,目光锐利了几分,“他们或许是故意闹这一场,目的就是为了向你,更是向你父皇,做一个姿态,表明他们绝无争储之心,以求自保?”
卫明渊终于稍稍坐正了些,但脊背依旧没有挺直,他迎上母亲的目光,唇边的笑意加深,却带着看透一切的清明和一丝“何必问这种显而易见问题”的无奈。
“母后您自己心中都如明镜一般,清楚这其中试探的含义,远多于表态的诚意,又何必再来考教儿臣?”
他语气里甚至带上了点撒娇似的抱怨,“儿臣刚忙完,脑子还乏着呢。”
被儿子点破兼抱怨,思宁也不恼,反而露出一抹真正的、带着些许宠溺的笑意,她将问题引向更深层。
“那你觉得,你父皇……会如你两个皇弟所期盼的那般,相信他们这番真情流露,进而心生怜惜,更甚至疑心于你吗?”
谈到正事,尤其是涉及帝王心术和朝局平衡,太子卫明渊虽然姿态依旧慵懒地靠着,但眼神却瞬间变得沉静而专注,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条理清晰,语速平稳地分析道:
“若父皇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寻常帝王,他们这番算计,大概率会成功。”
“但父皇不会。并非因为父皇不疑,恰恰相反。父皇同样是一个霸道的皇帝,在他的疆域里,一切恩威赏罚,皆出自上意。
只有他愿意给你的,才是你的。
这一点,纵然儿臣是太子,亦不例外。”
只是因为母后的缘故,父皇对他更多了一些父子之情,从而对他更为宽容一些。
太子卫明渊目光幽深,继续道:“五弟和六弟这场看似被逼无奈,彰显安分的闹剧,实则是在暗戳戳地给儿臣上眼药。
他们是在用一种看似委屈的方式,向父皇暗示——太子的势力已然坐大……他们是在提醒父皇,该运用帝王心术中的平衡之道了。”
说到这,太子卫明渊意味深长的轻笑出声。
“这种算计,并非他们独创。
史书之中,多少聪慧干练,众望所归的太子,最终便是倒在了父皇的猜忌与制衡之下。”
思宁点点头,认同太子这个说法。
太子卫明渊话语里开始带上嘲弄的语气,“五弟、六弟他们想的,不能算错。甚至可以说,深谙权力博弈的阴暗面。”
“但是,”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无比笃定,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他们想错了一个最根本、也最重要的事实。”
“其一,父皇与儿臣年纪相差甚大……在父皇眼中,儿臣仍是需要他扶持、教导的继承人,羽翼未丰,尚在成长。此时便急于制衡,为时过早,反而会动摇国本。”
“其二,只要儿臣一日未大婚,未诞下皇孙……在东宫属官与朝臣眼中,便不算是势力彻底稳固、达到巅峰之时。这份‘未完成’,在父皇看来,恰恰是仍需依赖君父、不足为惧的表现。”
其三,他们低估了母后您在父皇心里的地位。
这话,太子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转了转。
“因此,”太子卫明渊得出结论,身体又放松地靠了回去,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刚才那段精辟分析耗光了他刚积蓄的一点精力。
“此时此刻,父皇非但不会因这番闹剧而忌惮儿臣,反而会……帮着儿臣,压制住五弟、六弟那边任何可能冒头的、不合时宜的心思。”
话落,他打了个哈欠,“所以,母后大可放心,由他们闹去,翻不起什么浪花。”
一番分析,先是犀利干练,后是慵懒收尾,将“正经事干练,平常事慵懒”的个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思宁静静地听完,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真正舒心而赞赏的笑靥,她看着眼前这个能将精明与懒散奇妙融合的儿子,轻声道:“看来,是母后多虑了。吾儿心中洞明,是母后小瞧你了。”
太子卫明渊面对母亲的赞许,只是懒懒地掀了掀眼皮,谦逊都带着股敷衍劲儿:“母后过誉,儿臣不过是……懒得陪他们玩那些弯弯绕罢了。”
能一眼看穿并找到最省力解决办法的事,何必费神周旋?
随即,他话锋一转,神色变得更为放松,带着点孩童般的抱怨,很是自然地将话题引开。
“说起来,母后,您不知道儿臣今日看了多少废话连篇的奏折。
某个县令,竟写了千言,只为禀报其辖内一乡民耕牛走失后又自行寻回。
仿佛儿臣以及父皇,再有朝廷六部闲得发慌,专管他家丢牛找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