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卫明渊就走到铺着软垫的紫檀木躺椅处坐下并半倚着。
修长的手指打开不厚也不薄的折子,漂亮双眸漫不经心地扫过。
他清俊却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折子上写的不过是“今日天气晴好”之类的废话。
只有那淡色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笑意极浅,极淡,转瞬即逝,不似愉悦,更像是一种洞悉了某种无聊把戏后的慵懒嘲弄。
仿佛在说:看,他们又开始表演了,还是老一套,连点新花样都没有。
他连多看一眼都嫌费神,手腕一松,折子精准的落入一旁的碳盆里,忽的燃起一阵明火。
看着那折子被火焰懒洋洋地吞噬、卷曲、最终化作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卫明渊甚至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水光,整个人像只晒足了太阳、餍足又怠惰的猫。
殿内安静了片刻,只听得见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碳盆里炭火细微的噼啪声。
太子卫明渊似乎很享受这份静谧,甚至微微阖上了眼,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像是要在这政务间歇小憩片刻。
然而,这份慵懒并未持续太久。
当东宫属官轻步而入,呈上几份加急的边防军报和亟待批复的漕运章程时,躺椅上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他周身那股漫不经心的懒散气息如潮水般褪去。
眼神依旧带着点倦意,却骤然变得锐利而专注。
他坐直了身体,无需旁人伺候,自己伸手取过军报,快速翻阅起来。
指尖在舆图和数据上划过,速度快得几乎带起残影。
“传孤手谕,令北境三镇加强戒备,巡防频率增加一倍。
这批军械,按甲等方案,优先配给黑风关。”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方才那懒洋洋的语调判若两人。
处理完军报,他又拿起漕运章程,朱笔勾画,时而停顿思索,提出的修改意见直指要害,效率高得让一旁的属官只能连连称是,几乎跟不上他的思路。
不过一刻钟,几件棘手事务已被处理得井井有条。
属官躬身退下后,卫明渊仿佛被抽走了力气般,又缓缓靠回躺椅,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
他再次拿起朱笔,准备批复那些日常文书时,动作又恢复了那种慢条斯理的懒散。
蘸墨,慢悠悠地写下那个清峻却又不失飘逸的“阅”字,仿佛每个笔画都需要耗费不小的气力。
然后,他才对着满室重新归于的寂静,用那带着点刚处理完正事后的沙哑与倦怠的嗓音,懒洋洋地开口:
“孤这两个弟弟……”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积蓄力气。
笔尖在砚台上轻轻蹭掉多余的墨汁,才接完了后半句,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宠溺的无奈,仿佛在评价两个不懂事却偏要学大人玩心眼的孩童:
“……看着似乎是比他们的母妃,聪明多了。”
聪明是看出来了,但也就那么一点点。
至于为了这点“聪明”费心应对?
太子殿下表示,有那精力,不如多躺一会儿。
且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儿来,只要别闹到他面前,打扰他清静就好。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凝华宫温暖如春的暖阁内,皇后思宁正倚在软榻上,听着心腹大宫女桃枝低声禀报。
“……芷兰宫和芷蘅苑那边动静不小,五殿下和六殿下确实是闹了一场,话说得也有些直白。”桃枝措辞谨慎。
思宁捻着腕间一枚温润的羊脂玉镯,闻言只是轻轻笑了笑,那笑容温和,却未达眼底。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看似万事不萦于心,实则心中自有沟壑。
她并未对那俩皇子的行为置评,只侧首对侍立一旁的夏竹吩咐道:“去,吩咐小厨房,精心准备几道太子平日喜爱的菜色,那道蟹粉狮子头,记得火候要足。再炖一盅冰糖燕窝,给他润润肺。”
她顿了顿,补充道,“晚膳准备得清淡些,他处理完政务,想必没什么胃口应付油腻。”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垂手恭立的大太监梁三德,语气依旧温和:“梁三德,你亲自去东宫一趟。若太子正在忙,便在偏殿稍候,莫要打扰。
等他得空了,告诉他,晚膳回凝华宫用。
就说……本宫新得了一些他可能感兴趣的闲书。”
梁三德到来时,卫明渊刚批复完最后一份文书,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按着太阳穴,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几分。
听闻梁三德的禀报,尤其是听到“闲书”二字,卫明渊紧闭的眼睫微颤,缓缓睁开。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处理完正事后的疲惫与放松:“知道了。你回去回禀母后,孤稍后就到。”
他甚至懒得换下见客的常服,只随手理了理微皱的衣襟,便起身往外走。
步伐不算快,却依旧保持着储君的仪态,只是那微微耷拉的眼角,透露出他此刻更想回去躺着而非走动。
凝华宫
母子二人见面,一如往常。
思宁身着常服,笑容温婉,拉着太子的手细细端详他的气色。
卫明渊则恭敬行礼,言辞间带着对母亲的关切,但动作明显比平时更慢半拍,透着一股终于可以放松了的懒洋洋。
膳桌上,菜肴精致且清淡,皆是太子偏好的口味。
席间,母子二人只闲话家常,说说宫中趣闻,谈谈天气冷暖,默契地绝口不提前朝后宫的任何风波。
即使两人明明知道对话都有正事要说,但都不急。
反而思宁这个母亲不时为儿子布菜。
卫明渊也慢吞吞地吃着,偶尔回应几句,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用膳,享受着这难得的、无需动脑的温馨时刻。
直至膳毕,宫人们悄无声息地撤下残席,奉上清茶。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虽然还有些光亮,但宫人们还是点亮了暖阁里的烛火。
然后依着皇后和太子眼神示意,宫人们尽数躬身退下,暖阁内只余下母子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