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逸把手机屏幕按灭的时候,梧桐叶正好扑到法庭的玻璃上。
他揉了揉眉心,短信里提到的“更大敌人”就像一根细针在太阳穴那儿扎着,可西装内袋里影视公司的邀请函却热得让他心里发慌。昨天刚和经纪人确定过,张导的新电影配乐可是打开影视领域的关键突破口,这事儿可不能分心。
“胡老师?”助理小夏抱着文件站在走廊尽头,发梢还带着法庭外秋天的凉意,“车在地下车库等着呢,去光启影视的时间刚刚好。”
胡逸把手机放进西装内袋,手指隔着布料擦过系统光屏留下的热感。就在开庭之前,系统刚刚弹出“风格正名进度92%”的提示,现在应该到95%了吧?
不过他也没心思仔细琢磨这个,脚步已经朝着电梯口迈出去了。
光启影视的会客室里弥漫着陈年老檀木的香气。
张导坐在皮沙发上,后颈上堆着一层松垮的肉,手里的分镜稿都被翻得卷边了。他说:“胡老师啊,我就直说了。
电影音乐就像是膏药,得贴在剧情上才有用。
你那些能让人回味好几天的转调,在演唱会上能把场子炸翻,但是放在电影里……”他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很容易就把观众从戏里拉出来了。”
胡逸暗暗地咬了咬后槽牙。三个月前啊,在格莱美的后台呢。他呀,就那么直直地挺着腰板,跟那个一直坚持“东方音乐得更柔”的编曲大师在那儿解释呢,说“力量感其实也是一种温柔”。
他把事先准备好的装着demo的U盘就给推过去了,还说道:“张导啊,您之前的两部作品我可都研究过呢。《雾河》里下暴雨的那个晚上,那鼓点打得,还有《山雀》里老茶馆里的三弦声,那可都是能把情绪死死地嵌到画面里去的啊。我的音乐……”
“能嵌得准吗?”张导呢,连U盘都没接,就用指节敲了敲墙上挂着的《山雀》的海报。“上个月请的那个配乐师啊,说要加电子音效来体现时代冲突。我就让他把老茶馆那场戏看了二十遍呢。你想啊,那茶碗碰在一起发出的清脆响声,竹椅嘎吱嘎吱的颤音,就连苍蝇撞到玻璃上那动静,那可都是戏啊。他懂了吗?根本就没懂啊。最后交上来的东西就跟个电钻似的,嗡嗡嗡地直往观众耳朵里钻。”
胡逸听了,喉结忍不住动了一下。他就想起昨天晚上在录音棚的时候,系统的光屏突然就弹出个任务来,叫什么“跨领域突破任务:完成首部影视配乐,奖励定制化情感共鸣插件”。当时他还觉得这任务挺简单的呢,现在才知道,这系统给的任务啊,可从来都不是天上掉馅饼那么简单的事儿。
“张导,能让我看看粗剪吗?”他冷不丁地就这么说了一句。
张导那浓浓的眉毛就抬了抬。会客室的灯一暗下来,小夏就麻溜地把便携投影仪给架好了。
投影仪投出的画面里,有个穿着蓝布衫的小姑娘蹲在老井旁边呢。那麻绳系着的木桶在井壁上磕来碰去的,发出的叮咚声,就好像直接敲在人的心尖子上。
胡逸呢,手指不知不觉地就在膝盖上敲打着。就这么敲着敲着,画面里的少女突然猛地一抬头。这时候,远处传来送葬的唢呐声,那声调猛地一拔高的时候,听着就特别揪心,带着那种让人心里发颤的感觉。
“停。”胡逸冷不丁地说道。
小夏赶紧按下了暂停键,画面里少女的眼睛里还含着泪呢。
胡逸赶忙掏出手机,飞快地记了几笔,说道:“这儿啊,就在唢呐声起来前两秒的时候,这个音乐应该是……”他哼了一段调子,那尾音就好像带着井边青苔那种湿漉漉的感觉,“就像是从地底下慢慢渗出来的一样,等唢呐声一冲进来呢,再把调子往上提半度。”
“有点意思哈。”张导伸手去拿烟盒,想了想又放下了,“不过呢,还得看演员的感觉。”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小美穿着细细的高跟鞋就进来了,她驼色大衣的下摆还沾着片场的草屑子呢。
小美瞅了一眼胡逸,然后把剧本往桌子上一扔,对着张导就说:“张导啊,我刚刚试完井边那场戏。上回那个配乐师弄的音乐啊……”说着她还特意看了胡逸一眼,“就好像有人在我后脖子那儿吹冷风似的,我背了十遍的台词啊,全给忘光了。”
胡逸听了这话,气得指甲都掐进手掌心里去了。他记起来,上个礼拜在演唱会的后台,有个粉丝眼眶红红的,对他说:“您的歌让我有勇气跟爸爸说对不起了。”那时候啊,他就感觉音乐就像是一座桥呢。
可现在他才明白过来,这桥要是搭错了地儿呀,那就变成一堵墙了。
“能详细说说不?”他尽可能把声音放得轻柔些。
小美双臂抱在胸前,靠着窗边站着。阳光呢,透过她耳坠上那些碎钻,在胡逸的脸上划出一道亮光。小美说:“我蹲在井边的时候,心里直发慌。因为前一天晚上我刚偷听到养父打算把我卖到城里去。音乐这东西啊,在那种时候就应该像一块压在胸口的大石头才对。可是之前那个配乐呢……”说着,她还模仿着拨了个轻快的调调,“叮叮咚咚的,我差点就笑场了。”
张导的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然后问:“胡老师,您怎么看呢?”
胡逸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
他突然就想起系统光屏里那个“跨领域突破任务”了,那进度条还停在百分之三十七的地方呢。
离开光启的时候,秋风呼呼地吹着,把他西装的下摆吹得啪啦啪啦响。小夏抱着电脑在后面跟着,说:“要不咱们先回基地吧?小赵说新到的情感分析软件能……”
“回基地。”胡逸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这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是小赵发来的消息:“刚把情绪曲线匹配程序调试好了,就等您来用呢。”
基地的录音棚里透着冷白色的光。小赵眼睛紧紧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个不停。投影屏上有两条曲线正缠在一块儿呢:一条是电影片段里的情感变化,从井边那种压抑的感觉一点点往上升,一直到唢呐响起来的时候彻底爆发;另一条是胡逸做的demo里的音乐情绪,就像一座特别陡的山似的。
“问题就在这儿呢。”小赵拿着激光笔在两条曲线重叠的地方点了点,“电影里的情绪是慢慢往上走的,您这音乐一下子就蹿上去了。”说完,他又调出另外一个界面,“我把井边的环境音给导进去了,像青苔有多湿啊,木桶的回声啥的,这些都能转成参数……”
胡逸赶忙凑过去,那鼻子尖儿都快贴到屏幕上了。
他就想起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在工地搬砖呢,蹲在水泥堆旁边听收音机里放的歌,那时候就觉得音乐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特别神奇。
现在他可算明白了,好的音乐就得扎根到泥土里去,根儿得把每一粒土都紧紧缠住才行。
都凌晨三点了,录音棚里的空调嗡嗡地响着。
胡逸把监听耳机摘下来,感觉喉咙就像着火了一样难受。
电脑里存着第七版修改后的音乐呢,井边的音乐是从特别微弱的单音开始的,就像小水滴慢慢渗进泥土里一样,随着画面里少女手指紧紧绞着蓝布衫,那音符也一点点地往上爬,等到唢呐响起来的时候,正好能托住那声撕心裂肺的哭腔。
“来,试试这个。”胡逸把耳机递给小赵。
技术人员听着听着,眉毛就慢慢舒展开了,说道:“这次啊,这情绪曲线能有九成重合呢。”当又一次推开光启会客室那扇门的时候,胡逸西装的领口已经有点发皱了。
张导正对着分镜稿在那打哈欠呢,一瞧见他进来,就把保温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说道:“听小夏说你熬了夜啊?”
“调了七版了。”胡逸一边说着,一边把U盘推了过去,“就是井边那场戏,音乐从单音开始起,随着少女绞手的动作一点点往上走;等到唢呐声进来的时候……”
就在投影仪亮起来的那一刹那,张导的眼皮往上抬了抬。
画面里,少女的手指绞着蓝布衫,都把布衫绞得起皱了。背景音乐就像一根细细的藤条似的,先是缠上她的手腕,接着缠到脖子上,最后“轰”的一下就散开了——当唢呐声冲破云霄响起来的时候,张导的手指不知不觉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敲。
“比上次是要好些了。”张导一边说着,一边摸出烟来,可又放下了,“不过井边的虫鸣声太微弱了,得再往里面加一点。还有啊,唢呐进来的那个地方……”说着,他还比划了一个手势,“得慢半拍。”
胡逸听到这话,呼吸一下子就停滞了一下。
他一下子就想起系统任务的进度条都已经跳到68%了,又想起昨夜小赵说的“再调两版肯定能成”,还想起小美说的“音乐就像一块压在胸口的石头”。
“我还能再改。”他说道。
张导突然看了一眼手表,然后说:“不过得在一个星期之内改好。”他拿出一份合同,然后推到我面前,说:“剧组下周三就要进入终剪阶段了,如果音乐赶不上的话……”话没说完呢,他就用手指关节敲了敲合同末尾的“终止条款”。
胡逸的瞳孔一下子就微微缩了一下。
就一个星期啊,要修改七版,还得让剧组所有人都满意才行。他一下子就想起短信里提到的“更大敌人”,又想起系统任务的进度条,还有井边那个少女眼里的泪水。
“我接这个活儿。”他说道。
从光启离开的时候,暮色已经慢慢笼罩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了。
胡逸站在电梯里,看着镜子墙上自己的影子。西装都皱巴巴的了,眼睛下面还有黑眼圈,不过嘴角倒是带着点笑意。
突然,系统的光屏弹出一个提示:“跨领域突破进度:73%。”
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是小夏发来的消息:“在剧组群里,小美转发了您的新小样,还配了文字说‘这次像块石头了’。”
胡逸按了下电梯键。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晚风吹进来,还卷着梧桐叶呢。他就想起井边少女穿的蓝布衫,想起唢呐声里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还想起张导说“音乐就像膏药”。也许这一回,他能让这“膏药”贴得又暖和又牢固呢。
可是,就一个星期的时间,真的够吗?
电梯数字跳到“1”的时候,胡逸掏出手机,给小赵发了条消息:“今晚加个班,再调一调井边虫鸣的参数。”手机屏幕冷光映照下,他瞧见自己的影子,眼睛微微眯着。
楼下的车来车往就像一条闪着光的河,他心里明白,在河的那一头,有着更为汹涌的浪潮在等着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