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庄园主卧的露台,直面着一片在夜色中延伸、轮廓模糊的私人林地。夜风穿过光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朴世英卸去了婚礼上那身沉重的行头,只裹着一件丝质睡袍,倚在冰冷的栏杆上。睡袍下摆被风拂动,贴着她纤细的脚踝。
身后卧室里,郑敏成早已洗漱完毕,穿着规整的丝绸睡衣,靠在床头翻阅一份财经报告。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只在她走出玻璃门时,公式化地说了一句“早点休息”。
一场交易,银货两讫,童叟无欺。
朴世英扯了扯嘴角,目光投向远方沉沉的黑暗。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轻轻敲击。
嗒。嗒。嗒。
节奏稳定,带着一种蛰伏的韵律。
手机在她睡袍口袋里震动了一下,短促,克制。
她拿出来,是那部老式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亮她半边沉静的侧脸。
信息来自那个匿名号码,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布满灰尘的盒子。
「目标:尹素禧。关联点确认:朴妍珍,嫉妒,校园暴力,最终导致自杀。」
后面附上了一个日期。
那个日期……
朴世英指尖的动作停顿了。
不是朴妍珍将尹素禧推下天台的那个日期。
而是更早。早很多。
那是很多年前,一个同样寒冷的傍晚。地点不是汉江高等中学的天台,而是朴家宅邸后面,那个荒废了许久、连园丁都很少去的暖房。
年幼的朴世英,因为弄丢了姐姐最喜欢的那个限量版发卡,被朴妍珍揪着头发,连推带搡地拖进了那座布满蛛网、玻璃残缺的暖房里。
“废物!连个东西都看不住!你知道那个发卡多难买吗?!”朴妍珍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带着属于青春期少女特有的、不加掩饰的残忍。她比朴世英高大得多,力气也大得多。
朴世英被她推倒在积满灰尘的地上,膝盖磕在碎裂的砖块上,瞬间见了血。她咬着嘴唇,没有哭,只是抬起头,看着居高临下的姐姐。
“看什么看?!”朴妍珍被她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看得心头火起,一脚踢在她身边,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以为阿爸偶妈宠你,你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朴世英,你永远比不上我!你永远只能捡我不要的东西!”
恶毒的咒骂,夹杂着对父母偏心的怨恨,像冰雹一样砸在年幼的朴世英身上。
暖房外,似乎传来了母亲呼唤她们吃饭的声音,隐隐约约。
朴妍珍顿了一下,狠狠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威胁道:“敢告状试试?看我不弄死你!”
说完,她整理了一下自己漂亮的裙摆,像只骄傲的孔雀,转身离开了,将她独自留在那片逐渐被黑暗吞噬的废墟里。
冰冷的空气钻进单薄的衣衫,膝盖上的伤口刺痛着。朴世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去拍身上的灰,也没有理会膝盖的血迹。
她走到一面相对完整的玻璃窗前,那上面蒙着厚厚的污垢。她抬起手,用袖子,一点点,擦开一小片区域。
玻璃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小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她没有哭。
一滴眼泪都没有。
那一刻,某种东西在她心底彻底凝固了,硬化了,变成了一种比暖房的砖石更冷、更坚硬的东西。
对朴妍珍的恐惧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需要漫长时光来酝酿的……清算。
风更大了些,吹得朴世英睡袍猎猎作响,也将她从那段并不愉快的回忆里拽了出来。
她低头,看着老式手机上那条冰冷的信息。
尹素禧。
又一个被朴妍珍的嫉妒和恶意摧毁的人。
她甚至记不清尹素禧具体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那似乎是个很安静、很有才华的姐姐。可惜了。
朴世英关掉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湮灭。
她缓缓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冬夜凛冽的空气,再缓缓吐出,白雾在眼前氤氲开。
原来,那颗复仇的种子,早在那个被遗忘在废弃暖房的傍晚,就已经埋下了。
朴妍珍摧毁了尹素禧,也亲手在她年幼的妹妹心里,种下了恶之花的根苗。
而现在,这朵花,已然盛开。
朴世英转过身,拉开玻璃门,回到温暖如春、却毫无生气的卧室。
郑敏成已经放下了报告,背对着她躺下,似乎已经入睡。
朴世英走到床边,掀开另一侧的被子,躺了进去。
身体陷在柔软昂贵的床垫里,如同陷入一个华丽的沼泽。
她闭上眼睛。
黑暗中,那个年幼的、在暖房里擦亮玻璃的自己,与此刻躺在郑夫人床上的自己,身影缓缓重叠。
种子是她埋下的。
那么,由我来了结这一切,不是正好吗,欧尼?
朴世英的唇角,在无人可见的黑暗里,弯起一个静谧的、终结般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