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风刮了两天两夜,到卯时才歇下些,晨雾像揉碎的棉絮裹着海面,“墨字号”货船的船帆沾着潮气,缓缓驶入黑风口海域。船身破开雾霭时,南洋硬木拼榫的船板撞得浪头碎成白沫,刷了三层的桐油在雾里泛着冷光,任凭涌浪拍打着船舷,二十丈长的船身仍稳得像座扎根海面的小岛。
甲板上,水手阿力正弯腰检查朱漆木箱的油布,浸过蜡的布料紧紧裹着箱体,边角处“墨”字封条压得严丝合缝。他指尖刚触到温家银饰那箱的防潮棉,就听见舵楼传来张五的吼声:“左满舵!前面有暗礁!”
阿力直起身时,船身已猛地往左倾斜,码得齐整的木箱晃得“哐当”响。他慌忙扑过去扶住最外侧的蜀锦箱,眼角却瞥见船舷边的阿泽突然往舵楼跑,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清单,脚步踉跄得险些被甲板的积水滑倒,脸色比晨雾还白。
舵楼里,张五指节粗的手紧握着粗一倍的舵柄,掌心老茧蹭得硬木“吱呀”响。他盯着前方雾中骤然清晰的礁石群,刚抹掉眼角的海水,就见阿泽撞开木门冲进来,清单往他面前一递,声音发颤:“张……张叔……清单对不上!城西胡记那两箱药材,箱子空了半箱!还多出一个东西。”
张五的手猛地一顿,舵柄险些脱手。他低头看向清单上被圈住的“胡记药材”,又抬头望向雾锁的海面,黑风口海域多有海盗出没,难道昨夜风大时,竟有人悄无声息摸上了船?
“张叔!不对!”阿泽把清单递过来,指尖都在抖,“刚查胡记的药箱,清单上写的是‘当归、党参各十斤’,可箱子里多了个东西,黑铁做的,拳头大,上面还刻着花纹,不是胡记的货!”
张五心里一紧,接过清单反复看,出发前他和胡记掌柜一起点过货,药箱里确实只有药材,绝没有什么黑铁物件。他刚要起身去货舱,就听见甲板传来阿禾的喊声,调子急得发颤:“张叔!阿泽哥!这东西怎么打不开?”
两人往货舱跑,刚下楼梯就看见阿禾蹲在胡记的朱漆木箱前,箱子敞着,药材撒了一地,他手里捧着个黑铁盒子,盒身刻着扭曲的纹路,正试着抠盒子侧面的凹槽。
“别碰!”张五嗓子都劈了,墨家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种来路不明的物件。可话刚出口,阿禾的指尖已经扣开了凹槽,盒盖“咔嗒”一声弹开的瞬间,里面突然窜出火星,淡褐色的烟顺着缝隙往外冒,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轰隆”一声巨响炸开!
火光裹着气浪掀翻了货舱的木架,阿禾被冲击力甩出去,后背重重撞在舱壁上,一口鲜血喷在散落的当归上,染红了半片干燥的药材。阿泽扑过去扶住他,手刚碰到阿禾的后背,就摸到碎木片扎透了衣料,温热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阿禾!”阿泽的声音发颤,阿禾却喘着气,指尖指向温家的银饰箱:“那边……温家的箱子里……也多了个一样的……我刚才看见……”
话没说完,货舱另一侧又传来“咔嗒”一声轻响,是温家银饰箱的方向!张五刚要冲过去,“轰隆”第二声巨响炸开,火光冲破舱顶,带着焦糊味的木屑往甲板上飞。船身猛地往左侧倾斜,三个伙计没抓牢扶手,惨叫着摔进海里,黑风口的暗流来得快,眨眼就把人卷进雾里,连个水花都没剩下。
阿泽抱着阿禾从货舱口出来,阿禾的头歪在他怀里,胸口的血已经浸透了衣襟,连呼吸都弱得几乎摸不到。他把阿禾轻轻放在甲板空地上,转身抄起长棍就往沈记的蜀锦箱跑,十二箱货只查了两箱就出了两个怪东西,剩下的箱子里,说不定还有!
阿禾艰难地睁开眼,指尖攥着阿泽的衣袖,声音微弱得像被海风刮散:“货……货舱最里面……沈记的锦箱旁……还有两个……铁盒……”话没说完,他的手突然一松,头歪向一边,再也没了呼吸。
“阿禾!”阿泽的眼泪砸在甲板上,混着阿禾的血晕开。可没等他缓过劲,货舱深处突然传来两声接连的“轰隆”巨响,正是沈记蜀锦箱的方向!火光瞬间冲破舱顶,带着焦糊味的木屑和火星漫天飞,落在浸蜡的油布上,眨眼就燃起成片的火。
船身猛地往左侧倾斜,甲板上三个刚要去救火的伙计没抓牢扶手,惨叫着摔进海里。黑风口的暗流像藏在水下的手,瞬间就把他们的身影卷进雾里,连个水花都没剩下。
“先救蜀锦!”张五红着眼冲出来,手里拎着水桶往火里泼。他记得沈博文送船时,捧着蜀锦的样子像护着命,那六匹云锦是沈记找织娘织了半年的珍品,要靠它续上西域商户的三年契书,烧了,沈记就真的完了。可海风借着火势越刮越猛,宝蓝色的锦缎被火星燎到,很快烧出个大洞,焦黑的边角往下掉,像被撕碎的蝶翼。
阿泽咬着牙抹掉眼泪,抓起阿禾身边的长棍就往燃烧的货箱冲,他想把没烧到的蜀锦挑出来,可刚碰到箱子,就听见“咻”的破空声从雾里传来!十几支泛着青黑的弩箭直直射向甲板,阿泽下意识拽着张五往后躲,弩箭钉在船板上,箭尖渗出的毒液瞬间腐蚀出小坑。
“有埋伏!”张五刚喊出声,就看见雾里驶出三艘快船,船头上站着十几个黑衣蒙面人,为首的人手里攥着串黑铁念珠,每颗念珠上的骨刺都渗着黑雾,是暗影教的珠煞!
“墨家的船,倒真能扛。”珠煞的声音像砂纸磨木头,又粗又哑,“可惜啊,再多铁盒炸几次,再结实也得沉。把你们从西域带的‘龙涎香’交出来,我还能留你们全尸。”
“龙涎香?”阿泽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珠煞是在栽赃!他们根本没带过这东西,“你少胡说!是你们往货箱里塞铁盒,毁了各家的托付货,还想倒打一耙!”他说着就挥起长棍冲上去,直刺珠煞胸口,可珠煞的身手比他快得多,侧身避开的同时,念珠“唰”地缠住阿泽的手腕,骨刺瞬间划破皮肤,一阵钻心的疼顺着手臂蔓延,阿泽手里的长棍“当啷”掉在地上。
“就这点能耐,也敢跟我斗?”珠煞冷笑一声,拽着念珠就要把阿泽往海里拖。就在这时,船尾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骨笛声,调子刺耳得像指甲刮铁板,听得人头皮发麻。阿泽余光瞥见海里泛起细碎的涟漪,十几条海蛇从礁石缝里钻出来,顺着缆绳往甲板爬,是骨音!他竟用骨笛引海蛇!
“砍蛇!别让它们爬上来!”张五抓起地上的短刀,斩断一条刚爬上船舷的海蛇,蛇血溅在甲板上,泛着诡异的黑。可海蛇越来越多,有的顺着伙计的裤腿往上缠,甲板上的人瞬间乱了阵脚。珠煞趁机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裹着块更大的黑铁,他点燃引信,狠狠往货舱扔去,
“轰隆!”
巨响过后,“墨字号”的船尾直接被炸断,船身像断了线的风筝,翻着跟头往海里沉。沈记的蜀锦、柳记的贡米、温家的银饰、胡记的药材,还有墨家自己的五箱瓷器,全被卷进海底,只剩下几片焦黑的木板和半块烧残的云锦,在雾里慢慢漂散。
阿泽被爆炸的气浪掀飞,落水前死死抓住一块断木。冰冷的海水浸透衣服,冻得他牙齿打颤,他望着“墨字号”一点点沉下去,阿禾最后说的话、沈掌柜的托付、柳明轩检查贡米的模样,全在脑子里转,眼泪混着海水往下淌。
“阿泽哥!这边!”
远处传来张五的喊声,阿泽循声望去,只见张五和两个伙计抱着一块船板,正往他这边漂。三人汇合后,张五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声音里满是自责:“都怪我!出发前没再查一遍货舱,要是早发现那些铁盒……”
“张叔,不怪你。”阿泽攥紧手里的短刀,刀刃上还沾着蛇血,“那些铁盒肯定是装货时被混进去的,咱们根本防不住。现在得先游去岸边,回庄把事告诉少爷,不能让珠煞他们的计谋得逞。”
三人互相搀扶着,顺着暗流往岸边游。海上的雾渐渐散了些,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却照不亮他们眼底的焦虑。游了约莫一个时辰,他们终于爬上一座荒岛,岛上长满低矮的灌木丛,正好能藏住身影。
阿泽靠在灌木丛里喘气,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开始发黑,珠煞念珠上的毒在扩散。张五赶紧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墨绿色的药膏涂在他伤口上:“这是墨家的解毒膏,能暂时压着毒,等回庄再让大夫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船桨划水的声音。三人赶紧往灌木丛深处躲,透过枝叶缝隙往外看,珠煞和骨音正站在一艘快船上,手里拿着几块染了红的布条,往海里扔。
“骨音,你确定这是金家的胭脂红?”珠煞踢了踢脚下的木箱,里面堆着不少同款布条,“墨家的人要是捞到这些,肯定会以为是金家塞的铁盒,到时候沈、柳、温三家找金家算账,墨家也得跟金家斗,咱们就能坐收渔利。”
骨音点了点头,手里的骨笛转了圈:“这染料是从金家布庄偷的,全紫彦城就他们用这种色。我已经让人把布条撒在沉船附近,墨家的人一打捞,准能发现。”
躲在灌木丛里的阿泽听得清清楚楚,悄悄摸出怀里的信号弹,这是墨泯让他们随身带的,遇紧急情况就点燃。他刚要拧开盖子,张五突然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别冲动!咱们就三个人,还带着伤,要是被发现,连报信的机会都没了!”
阿泽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把信号弹塞回怀里。看着珠煞的快船渐渐驶远,张五才站起身,望着海面皱紧眉头:“得尽快回庄,要是让少爷晚一步知道珠煞的计谋,墨家说不定真会跟金家起冲突。”
三人捡了些干树枝,生起火烘干衣服,又找了些野果充饥。歇了约莫半个时辰,阿泽的伤口不那么疼了,三人便顺着海岸线往南走,他们记得这附近有个渔村,能借船回紫彦城。
与此同时,栖月幽庄的书房里,墨泯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张海图,指尖在黑风口的位置轻轻敲击着。青岑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封密信,脸色凝重:“少爷,刚收到沿海哨探的消息,‘墨字号’在黑风口遇袭,船毁货沉,目前还没找到船员的下落。”
墨泯的手指猛地顿住,海图上的墨迹被指甲蹭得晕开。她想起三天前沈博文送他们上船时的情景,沈掌柜握着她的手,语气恳切:“墨公子,我沈记能不能撑过这关,就全靠这批蜀锦了。您放心,只要货能平安到,我沈记以后定当全力支持墨家!”
还有柳明轩,他亲自跟着伙计们把贡米搬上船,每袋米都仔细检查了三遍,还反复叮嘱:“这批贡米是今年的头批新米,要是送不到州府,官府的采买单子就会给别家,柳记的名声就毁了。”
温若曦也来了,她抱着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装着给老夫人的银饰。她笑着把木盒递给阿禾:“小哥,这是我攒了半年月钱买的,麻烦你多照看些。等祖母收到了,我一定去墨家道谢。”
想到这些,墨泯的心口像被什么堵住,闷得发疼。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传我命令,第一,让青岚带三十个人,乘最快的船去黑风口海域打捞,能捞回多少货物算多少,尤其是温家的银饰和沈记的蜀锦,就算只剩碎片也要带回来;第二,让织锦巷的布铺掌柜,准备双倍的水纹绫和桂花布,送到沈记去,就说墨家赔给他们的,不够再补;第三,让粮仓的管事,调三十石最好的新米送到柳记,务必赶在官府采买前送到;第四,让银匠铺连夜赶制一套赤金镶珠首饰,送到温家,就说是墨家给老夫人的贺礼。”
青岑连忙应声:“是!属下这就去办!”他刚要转身,又被墨泯叫住了。
“等等,”墨泯补充道,“再让哨探密切关注金家的动静,还有暗影教的行踪。珠煞和骨音既然敢炸船,肯定会留下痕迹,一定要查清楚他们的老巢在哪。”
青岑退下后,书房里只剩下墨泯一个人。她走到窗边,望着院外的石榴树,风过处,叶子簌簌落下,像在诉说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她打开袋子,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桂花的甜香在舌尖散开,可她却尝不出半点甜味,只觉得心里又苦又涩。
“沈掌柜、柳少东家、温小姐……”墨泯轻声说,眼底满是坚定,“我墨泯向你们保证,绝不会让你们失望。暗影教欠的账,我一定会讨回来。”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阿泽、张五和两个伙计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们的衣服还在滴水,脸上满是灰尘和疲惫,阿泽的手臂上缠着布条,血迹透过布条渗了出来。
“少爷!”阿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里满是愧疚,“我们没用,没能护住托付货,还让阿禾……阿禾他……”话没说完,他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墨泯连忙走过去,把他扶起来:“快起来,你们能平安回来就好。阿禾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会好好安葬他,照顾他的家人。”她看了看阿泽的伤口,皱了皱眉,“先去让大夫处理伤口,再把遇袭的详细情况告诉我。”
阿泽点了点头,跟着伙计去了偏院。张五把珠煞和骨音往海里扔染布、嫁祸金家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墨泯听,末了还攥紧拳头:“这群人真是阴毒,就盼着咱们跟金家斗起来!”
墨泯听完,指尖在海图上轻轻敲了敲,眼底没了往日的冷厉,反倒浮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挑唆?那咱们就顺了他们的意。”
她拿起笔,在海图上金家布庄附近画了个圈:“青岚去黑风口打捞时,不用急着藏那些染布碎片,反而要‘不小心’让沈、柳、温三家的人先看见,他们本就为丢货急红了眼,见了金家独有的胭脂红,自然会去找金家讨说法。”
张五愣了愣:“少爷,这……这不是让矛盾闹大吗?”
“闹大才好。”墨泯抬眼,目光亮得惊人,“有人想坐收渔利,咱们就给他们搭个‘戏台’。让青岑别直接查暗影教据点,先去盯着金家,金家被冤枉,肯定会追查是谁栽赃,到时候他们的人跟暗影教的人撞上,咱们再坐收渔翁之利,既能揪出暗影教的老巢,又能让各家看清真相,岂不比咱们单打独斗省事?”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丢的货,我已经让人备了双倍的蜀锦、贡米和银饰,先给沈、柳、温三家送过去稳住人心,他们知道墨家肯担责,后续才会愿意跟着咱们的步调走。”
张五看着墨泯眼底的盘算,心里的焦虑瞬间散了。他这才明白,少阁主哪里是要顺着暗影教的坑跳,分明是要借着这坑,反过来给暗影教设个更大的局,那些丢了的货、枉死的伙计,绝不会白白牺牲。
墨泯转身走到窗边,望着海面的方向,海风卷着水汽吹进来,拂动她袖口的暗纹,眼底的坚定却像淬了火似的,半点没晃。她清楚,接下来的路必定难走,可她半分退意都没有,不光要守住墨家几代传下的信誉,更要护住那些把身家托付给她的人,护住紫彦城这一方海面的安宁。
说话间,窗外的天色像被人掐住了咽喉,一点点沉下去。暮色是泼翻的浓墨,顺着紫彦城南郊斑驳的城墙往下淌,将鬼市入口的青石板路浸得发乌,连路边野草的影子都黏在地上,像一团团化不开的阴翳。
掌柜揣着布囊走在前面,粗麻布蹭着衣襟,囊里五十两银子的棱角硌得掌心发麻,可这点疼,比起心口那股往上涌的慌意,连个零头都算不上。紫怡的话还在耳边绕,每个字都裹着冰碴:“弄不到紫髓膏,你我都别想活”,扎得他后颈的汗毛直竖,连脚步都沉了几分。
李三跟在后面,手始终按在腰后的短刀上。他比掌柜高半个头,宽肩能挡巷口的风,却忍不住频频往两侧瞟。鬼市的规矩他早听过:白日是荒坟堆,夜里才聚起商贩,卖的多是官府禁售的物件,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狠劲。刚拐过第三个拐角,巷尾老槐树下的身影突然撞进眼里,穿灰布衫的货郎蹲在那儿,面前摆着黑漆木箱,箱盖半掩,里面几个贴黑纸的瓷瓶露着口,像暗处窥人的眼。
“是胡老鬼?”掌柜脚步顿住,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他早打听清楚,鬼市上敢卖紫髓膏的,只有这个姓胡的老头,据说前几年在西域跑商,手里藏着不少见不得光的渠道。李三眯眼瞧了瞧,货郎下巴那三缕山羊胡泛着白,和先前打听的模样分毫不差,便点头:“该是他,掌柜小心,听说这老东西精得很,还会用迷烟。”
两人刚凑过去,胡老鬼就抬了头,浑浊的眼睛扫过掌柜的布囊,嘴角勾出抹冷笑:“两位是来买‘提神膏’的?”他故意把“提神膏”三个字咬得重,这是紫髓膏在鬼市的暗语,怕被官府探子听了去。掌柜心里一紧,忙点头,指尖悄悄攥紧布囊:“胡老丈,我们要最好的,多贵都成,只要货真。”
胡老鬼没急着应,反而伸手掀开箱盖。里面的瓷瓶摆得齐整,瓶身上刻着极小的“髓”字。他拿起一个晃了晃,膏体在瓶里发出“沙沙”轻响:“上月刚到的西域货,纯度比上次高,一口就能解瘾。”瓷瓶递过来时,掌柜的手刚抬,胡老鬼却突然收回,眼神骤然利起来:“不过我有规矩,先验货,再付钱,只收现银,不赊账。”
掌柜忙让李三打开布囊,银子的寒光在暮色里闪了闪。胡老鬼的眼亮了亮,却往巷口瞟了瞟:“跟我来,这儿人杂,验货得去里面的破庙。”掌柜心里犯嘀咕,可没别的法子,只能跟着往深处走。破庙的门塌了一半,里面堆着断碑,香炉里插着几根烧剩的香,烟味混着霉味呛得人咳嗽,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断碑上的字忽明忽暗。
胡老鬼把瓷瓶放在断碑上,掏出银簪挑开盖,里面的紫髓膏泛着暗紫色光,像凝固的血。他挑了一点凑到鼻尖闻,“你看,黏而不稀,还带点杏仁香,正宗西域货。”掌柜的手刚要伸,胡老鬼突然收了簪子:“别急,让你的人在外头守着,我跟你说件事,这膏是从‘影’字帮手里弄的,他们特意交代,有人来买,得先递个信。”
“影字帮?”掌柜的心脏猛地一沉,布囊差点从手里滑下去。暗影教的人竟也盯着紫髓膏!他强压着慌,扯出个笑:“我们是城里布庄的,老板犯了瘾,急着用。”胡老鬼却笑了,浑浊的眼里满是怀疑:“布庄的人会带这么多银子?还带着会功夫的伙计?我看你们是官府派来的吧!”
话音刚落,破庙外突然传来“咚”的闷响,李三的声音裹着疼传进来:“掌柜小心!有埋伏!”掌柜刚要转身,就见胡老鬼从怀里掏出个竹筒,对着他“咻”地吹了口气,甜香扑面而来的瞬间,他的头猛地昏沉,手脚软得像没了骨头。原来胡老鬼根本不是来卖膏的,是故意引他来的!
“你……你是谁的人?”掌柜的声音发颤,眼前的胡老鬼却慢慢扯下下巴的山羊胡,底下是张陌生的脸,一道刀疤从眼角划到嘴角,正是他在藏店见过画像的暗影教“刀疤陈”!他吓得魂都快飞了:“是……是紫东家派你来的?”
刀疤陈没答,反而捡起地上的瓷瓶,里面的紫髓膏早换成了普通药膏。他一脚踩在掌柜手背上,疼得掌柜惨叫出声:“紫怡那女人,真以为能瞒过教主?她想靠紫髓膏讨好太子,却不知道太子的瘾,早被教主控着了!”他蹲下身,声音像蛇吐信:“今天我就是来告诉你,紫髓膏只有暗影教有,想要,就得乖乖听教主的话,否则……”
他顿了顿,指了指庙外。李三的惨叫声越来越弱,几乎听不见了。掌柜的眼泪瞬间掉下来,他知道自己掉进了陷阱,可更怕紫怡的怒火:“我……我听你们的!只要给我紫髓膏,让我做什么都成!”
刀疤陈满意点头,从怀里掏出个黑色瓷瓶:“这是半瓶,够撑三天。三天后带五十两来这儿,我给你新货。记住,别跟紫怡说见过我,走漏风声,你和你乡下的老娘,都得死。”掌柜忙接过瓷瓶,紧紧抱在怀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刀疤陈又踹了他一脚:“滚吧,别耍花样。”掌柜连滚带爬地跑出破庙,见李三被打晕在地,脸上满是血,也顾不上心疼,拖着人往鬼市外跑。直到坐上马车,他才敢大口喘气,怀里的瓷瓶硌着胸口,凉得像冰,可他却觉得比什么都珍贵,至少,能活过今晚了。
与此同时,藏店听竹轩里,紫怡正坐在紫檀木桌前,指尖摩挲着阿瑜送的羊脂玉玉佩。窗外的月光透过竹影,在玉佩上投下斑驳光影,却没半点暖意。刚收到的消息还在心头绕:掌柜在鬼市遇上了暗影教的人。她早怀疑暗影教盯着紫髓膏,却没料到他们敢动她的人。
“看来,这东西不好搞了。”紫怡轻声说,眼底闪过丝狠厉。她之前就觉得怪:阿瑜的瘾来得突然,每次发作都要紫髓膏,偏偏这膏被官府禁售,只有暗影教有货。
门外传来轻响,是掌柜回来了。他浑身是泥,怀里紧抱着黑色瓷瓶,一进门就“扑通”跪下:“紫东家,我把紫髓膏带回来了!”紫怡抬眼,见掌柜脸上沾着血,李三被两个小厮扶着,昏迷不醒,心里便猜了七八分。她没急着要瓷瓶,反而端起桌上的茶,慢悠悠喝了一口:“路上遇到麻烦了?”
掌柜的身子抖了抖,不敢瞒,把遇着刀疤陈的事说了一遍,只字没提被威胁的话。紫怡的手指猛地攥紧茶杯,茶水溅出来,滴在玉佩上:“暗影教竟敢跟我抢生意,真是活腻了。”她顿了顿,又道:“你先下去休息,让大夫给李三看看。紫髓膏我先收着,等那位公子来了再给。”
掌柜应着退出去,紫怡看着桌上的黑色瓷瓶,眼底的冷意越来越浓。她拿起瓷瓶晃了晃,膏体的轻响在屋里飘着。“想靠紫髓膏控制我?暗影教,你们打错算盘了。”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白色粉末,这是从西域商客手里弄的“解瘾散”,能悄悄压制紫髓膏的瘾。她打开瓷瓶,倒了点粉末进去,轻轻晃匀,嘴角勾出抹冷笑:“这紫髓膏,往后可就由我说了算了。”
窗外的竹影被风吹得晃,像无数只鬼手在跳舞。紫怡把玉佩贴在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稍许冷静。她知道暗影教不会善罢甘休,可她更清楚,只要控住那位公子的瘾,就能借他的势力对抗暗影教,到时候,紫彦城的地下势力,就该由她紫怡说了算。
鬼市深处的破庙内,刀疤陈指尖捏着张皱巴巴的纸条,昏暗中只见字迹潦草:“紫怡已中计,三日后续货”。他将纸条甩给身旁的黑无常,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狠劲:“回禀教主,紫怡已用了咱们的紫髓膏。不出几日,便能借她牵住太子,再让太子亲手端了墨家。”
黑无常接过纸条,只沉沉点了下头,身影一晃便融进庙外的暮色里,没了踪迹。
刀疤陈低头瞥了眼地上未干的血迹,猩红在暗处泛着冷光,他嘴角勾起抹残忍的笑,低声呢喃:“墨家……这局,你是逃不掉了。”
夜色渐沉,鬼市的零星灯火挨个熄灭,唯有破庙前的断碑立在月光下,碑面冷硬,映着满院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