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今天早上的药以后，宣凝才感觉自己的身体松快多了，就连之前起床时的浓重困意，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无踪。
这样也好，维持住正常的训练状态，至少不会让太多人看出端倪。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生在世，总有那么一些意外发生。
上午十点的练习室里面，五个人围坐成一圈，陆湘娉一个人站在正中央，煞有介事地总结道：“因为某些原因，导致我们刚刚的走位训练NG了无数次……”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地提起自己，但宣凝还是十分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没错，这个“某些原因”，指的就是宣凝。
今天上午的走位训练，刚好就包括中心位与助演嘉宾的互动部分，可偏偏宣凝一跟贺熙朝对视就笑场，一跟贺熙朝对视就笑场，还那种完全止不住的捧腹大笑，让后面的训练根本无法进行，每次都只能被迫停在这一步。
“所以现在我们换个方法，从最基础部分的开始。”
陆湘娉转过身，正对着宣凝和贺熙朝，“要不您二位，先练练对视？”
宣凝果断撇开脑袋，自暴自弃地摆摆手，“你还不如一剑杀了我。”
上次的真心话大冒险你也在场，就我这盆地级别的对视能力，还有必要再拉出来丢一次脸吗？
“这次又没叫你含水，总不至于连十秒钟都撑不过吧？”
“前几天嘉宾没来的时候，我们几个互相练习对视，每次我都是最先淘汰的那个，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呀？”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勉强不得的。
见自己似乎没办法说动陆湘娉，宣凝脑筋一转，当场决定先策反其他队友：“我觉得吧，这一段男女互动部分，也不一定要全程盯着对方的眼睛看啊，甚至都可以完全不带眼神沟通，若即若离……没准还更有氛围感！”
宣凝的忽悠技能还是可以的，刘窈果真是信了她的话，谨慎思考了好一会儿，方才点点头，“嗯，我认为可以试一试。”
总好过现在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的笑场吧！
周净瞳也认为可行，但又感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不由自主地想要找人商量：“贺老师，你认为呢？”
贺熙朝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脑袋，在旁边安静聆听，此时听到有人唤他，这才抬起眼睛，平静地摇了摇头，“从表演的层面上来讲，这个办法并不可行。”
“为什么？”
“如果两个对手演员之间，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这不就相当于各演各的，又如何能让观众们产生共鸣、代入剧情、身临其境呢？”
宣凝眉头一紧，满含不悦，“可这是舞台，不是拍戏。”
“但凡优秀的舞台，都是拥有剧情感的，而一旦牵涉到剧情，演技自然是不可或缺。”贺熙朝随手拿起一本歌词本，认真翻阅了起来，“在这段剧情里面，你扮演的角色是一个见习魔法师，而我扮演的角色，是一根各项性能都与你高度匹配的魔杖。”
每次看到这一段离谱设定时，贺熙朝都忍不住想要翻白眼，都哪跟哪啊，我居然连个活物都不是了？
但没办法，歌词就是这么个意思，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佯装镇定地继续解释。
“我们两个的状态，应当是恍若一体，亲密无间，如果全程没有眼神交流的话，即便跳得再好，也会让观众下意识觉得两人之间不太熟，像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贺熙朝说得有理有据，无法反驳，也成功将大家飘远了的思路，硬生生给拉回正轨。
嗯，没错，还是有眼神交际会更好些，否则整场舞台就太空洞了，同时两人之间的cp感也会大打折扣，没办法唤起台下观众们的激情。
我们必须要了解清楚观众的喜好，保证最好的舞台效果，一切以获得更高的观众投票数为准！
见队友们纷纷倒戈，宣凝幽怨地瞪了贺熙朝一眼，小声嘟囔：“舞台上面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指点点了……”
也得亏贺熙朝离得听，才能刚好听到对方的抱怨，低手将歌词本一放，不慌不忙地开始替自己辩驳，“我并没有对你们的编舞和走位提出过任何异议，现在只是结合我自己的专业，告诉你们一些基本表演技巧而已。”
“还是说，你认为我没有资格指导你演戏？”
如果是之前，宣凝多半会尬笑两声，嗯嗯啊啊的糊弄过去，最后再附赠一个真情流露的白眼。
可偏偏她昨天晚上已经见识过了贺熙朝的专业水平，那真叫一个出神入化，无懈可击。
他要没资格，谁又有资格？
纠结了许久，宣凝索性眼一闭心一横，不情不愿地撂下一句：“怎么会呢？在这方面你是专业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言下之意，也就当是默认一切听从对方安排，自己缴械投降。
对视就对视，谁怕谁嘛！
“嗯……”陆湘娉摩挲着下巴，一双明眸二人之间反复流转着，突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你之前坚持不下来，可能只是因为两个女生对视太过尴尬，或许给你换个帅哥就不一样了！”
宣凝无语，“……这都是一些什么歪理？”
尴尬这东西，还分男女的吗？
陆湘娉双手叉腰，言之凿凿：“人类这种生物，要么喜欢同性，要么喜欢异性，难道有第三种选择吗？还是说你喜欢的其实是个沃尔玛购物袋？”
宣凝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
大姐，这又跟我的性取向扯上什么关系啦？
这一通谬论前言不搭后语的，你就问问其他人能不能听明白！
然而事实上，除了宣凝本人以外，没人会在乎陆湘娉说的话，大家都把注意点，放在了更加紧要的地方……
袁婉倾兴致勃勃地跑上前去，手把手帮二位调整姿势，“老师你转过来，凝凝你转过去，两个人再凑近一点点……就是这个距离，保持住，看着对方的眼睛，不可以笑场！”
哇！这画面多美好，这颜值多般配，这cp多好嗑！！！
咳咳，好嗑不过三秒。
“噗——”
不出意外，宣凝又双叒叕笑场了，连一半的时间都没有撑下去，就算紧紧捂着嘴巴，也改变不了她欲盖弥彰的事实。
“这都不行？”陆湘娉眉头紧锁，若有所思，“莫非宣凝真的喜欢沃尔玛购物袋……”
“难道在你的观念里面，对视会笑场是因为相互之间不喜欢？”
“难道不是吗？”
周净瞳不由得嗤笑道：“真实情况很可能恰恰相反，你为什么不觉得宣凝笑场是因为她害羞……”
嘶……
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太得了的东西……
如果宣凝笑场是因为害羞，那四舍五入一下，不就约等于……宣凝喜欢贺熙朝？！
可宣凝向来都喜欢个子高的，贺熙朝身高还不到一米八，放在男艺人里头妥妥算偏矮，应该不在宣凝的审美点上才对。
然而贺熙朝的长相又实在是过于犯规，难保不会有人因为他，而毅然决然打破自己原定的审美。
所以宣凝到底是不是相中贺熙朝了？
周净瞳正襟危坐，仔细观察着宣凝面对贺熙朝时的神情，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反应，也只好安慰自己，大抵是想多了……
宣凝这么个大卷王，除了舞台和舞蹈之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别人嘛……
而陆湘娉全程就在旁边安静看着，将周净瞳刚才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心里早就已经乐开了花。
我这一招果然是厉害，随便那么轻轻一炸，就炸出了一个如此敦实的大八卦。
绯闻？哼，鬼才信你们两个当初是绯闻哩！
虽然我是不会把这些东西往外说啦，但也务必要向更深处再挖掘挖掘，没有乐子就自己创造乐子，嘻嘻嘻嘻……
“请问，”贺熙朝一本正经地望着面前人，“我脸上是有什么笑话吗？”
至于让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五官乱抖，花枝乱颤？
宣凝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拿着歌词本充当扇子扇风，试图缓解她那满脸被活活憋出来的燥热与红温，“谁知道呢，这是我的条件反射……她们越不让我笑，我偏偏就越想笑了……”
就跟某些人的越不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越要做什么，有异曲同工之妙。
宣凝也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居然这么欠揍。
“那你索性就直接笑出来好了。”
“唉？”
贺熙朝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香草味的酸奶，任由清爽细腻的甘霖，滋润略显干涸的喉道，一字一顿：“笑是一种能让人放松的情感表现，没必要强行压抑，况且我们是在练习对视，又不是在练习憋笑。”
宣凝摸着下巴推测：“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从头笑到尾，就不算笑场了？”
贺熙朝颇为认同地抬了抬眉，“没错，至少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如果你实在憋不住的话，大可以从头到尾面带微笑，只要保证表情管理符合当前情境，以及不让观众看出这是笑场就行了。
演戏这东西嘛，随机应变、自由发挥都是常态，反正在这儿又没有导演搁旁边喊NG，怎么整都可以！
至于要如何缓解对戏……啊不，对视时尴尬，方法同样很简单，只需要随便设置一个差不多的场景，将人代入其中，把生涩乏味的训练，换成亲临其境的体验。
这还是当年剧组的表演老师教给我的，用在这种地方……怎么总感觉有些不伦不类呢？
算了，一切以提高训练效率为主，任何能避免宣凝笑场的办法，都是好办法！
贺熙朝扭头看着窗外晴空万里，脑海中在快速联想构思，“你可以想象一个画面，比如……我们曾经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但因为某些原因分开了，本以为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面，可偏偏就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巷口，我们相遇了。”
“你一开始只觉得我有些眼熟，情绪是迷茫之中稍带些思索；过了几秒之后，你突然想起来我是谁，表情转变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到最后，满心满眼都是久别重逢的欣喜，一时间竟忘了跑过去，只想将对方的模样，深深铭刻于脑海。”
跟香水一样，戏剧中的表情变化通常也分为前调、中调和后调，虽然贺熙朝刚刚已经掰开揉碎分析得够明显了，但最终的呈现效果，还是得看宣凝的表演天赋与领悟能力。
“还是理解不了吗？”贺熙朝扭头看着宣凝一脸迷茫，无奈地揉了揉头发，“那就再设想得更详细一点，比如当时的季节是……”
“是一个落叶纷飞的秋天，道路两旁种满了梧桐树，片片黄叶如同歌舞剧落幕时，舞台上翻飞的彩带。你站在我面前，穿着南瓜色毛衣开衫，戴着一副红棕色细边框眼镜，随口道出一句‘好久不见’，像是穿越时空的问候，随风吹落至耳畔……”
宣凝顺其自然地接过话茬，依旧还是那副惘然失神的表情，可说出来的话，却令满座兼惊，全场无声。
为什么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构思出如此详细的设想？
因为这就是她昨天晚上做的梦啊！
前面的剧情，宣凝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应该就是和贺熙朝概述的差不多吧？反正他刚才的那一番话，从头到脚都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就好像在不久前亲身经历过。
这个所谓的“不久前”，应当就是在梦里了。
直到梦境快结束的时候，宣凝才猛然发觉这个剧情有些不太对劲，自己和贺熙朝，不应该是刚认识没多久吗？
现实中的记忆开始逐渐抢回大脑使用权，在两段截然不同剧情的刺激之下，宣凝就被当场吓醒了。
这还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噩梦”！她醒来之后，整张脸湿乎乎的全是冷汗，喘气声足足五分钟没有平歇，差点就缺氧休克了。
宣凝现在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梦境里头的最后一个画面，贺熙朝站在飘飘洒洒的梧桐落叶下，对着自己莞尔一笑，如同秋日的凉风，带走了夏季的最后一丝暑气。
就像是，现在这样。
两人相对而视，一如宣凝梦中的场景，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笑场了。
袁婉倾赶紧盯着手表，严丝合缝地掐时间，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秒，足足半分钟！
超额完成挑战！
喜大普奔！！！
以袁婉倾带头，全场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宣凝跟贺熙朝也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齐齐移开视线，掩去了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慌乱。
“看来你的表演天赋很不错，”贺熙朝捂嘴轻咳一声，眼尾悄然飞上两片红晕，“以后有没有兴趣进军影视界？”
宣凝果断摇摇头，从身后拿起自己的训练笔记，开始查漏补缺，“至少到现在为止，我的梦想还是安安分分地做爱豆，在舞台上待到退休。”
如果出道后时运不济，真到了前途一片惨淡的那天，或许我也会考虑转型当演员吧，就像几年前的你一样。
不过此时此刻，我的人生路依旧还是一条康庄大道，有着大好锦绣前程在向我挥手，又何必要投机取巧，自寻烦恼？
演员这个职业，永远都在别人的剧本里演绎着不属于自己的故事，干久了，往往会分不清现实和幻梦，错把真的当作假，又误把假的视为真。
一辈子模模糊糊的，实在是太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