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凌,以后也会没事的。”
纪禹琛没有理会电话那头沉默不语的周雪轩,径自先挂断了电话。
那份报告的字里行间,只透着干涩和令人不适的克制,这便是最后的汇报了。
自从那天告诉她关于“夜枭之笼”的一些情况后,她的话明显少了很多。
纪禹琛随手丢开手机,把头靠在床头。
他脸上带着浓重的倦意,疲惫的眼神显得有些憔悴。
他已将那份有着徐凌签名的文件放在了停车场的办公室里。
对那些假装被送往其他医院做二次手术的队员,他又给他们戴上了眼罩,为了伪造闭路电视的日期和影像记录,还特意开车载着他们在医院园区内转了一圈。
然后,他把还没脱掉的伪装——袜子、手套,以及遮盖背部伤疤的仿真皮肤——都一一撕了下来。
就在离开c国三个多星期后,代号“mASK”的辞职信处理妥当了,“夜枭”安全了,而“靳宪”也意外地完成了告别。
“都结束了,终于……”
夜枭放弃了靳宪。
她曾经常说爱,但他又何尝不是谎话连篇。
这种空泛的念头,他本以为早已麻木,奇怪的是,此刻嘴唇却变得像铁球一样沉重。
“……”
她说谢谢你。
然后说很幸福……
回想起那一刻,他全身再次绷紧。
她用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他妻子的语气说出那样的话……
他知道如何躲避子弹,却不知道如何才能不被妻子的告白所动摇。
他的胸口像是被重物碾过,又像是瞬间融化了。
从那时起,他的心情就没完没了地低落。
纪禹琛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状态。
在结束“夜枭之笼”行动后,在cambodia的私人集中营里独自哭泣时,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天花板。
这样无精打采的,真的可以吗?
桌上没动过的饭菜还在原地变干,喉咙里只有无法缓解的干渴。
他曾多么珍视夜枭……
这就算是,就算是真正的离别,也该有个像样的了断。
一杯接一杯地灌水也无济于事。
当她提到新的男人时,那个名字似乎贯穿了他的脑海,但当想到推开“靳宪”的正是他自己时,那种绝对不想被夺走这个位置的独占欲便高涨起来。
“哈……”
纪禹琛疲惫地用双手抹了把脸。
周雪轩错了。
这样一来,她所担心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徐凌不会再做危险的事,不管那个叫peter的用什么方式迷惑她,她都不会动摇。
这一次……
他曾想以真实的身份和她一起生活……
在这片土地上,长长久久……
想要安定下来的平凡梦想……
纪禹琛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被尖锐的疼痛惊醒,他猛地坐起来,一位护士正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的脚。
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正在给他包扎绷带的护士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位患者!你确定不是从别的医院转来做后续康复的吗?脚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为什么缝合线都裂开了,还在化脓?难道你走路的时候脚踝完全没有受力吗?”
“……”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粗重地喘着气,护士拔高了声音喊道:
“你这样子,难怪会被别的医院‘赶’出来!”
护士一边数落,一边还是小心翼翼地为他重新固定好绷带,直到处理完毕。
到底做了什么梦,他的脖颈间冒出了一阵冷汗。
纪禹琛紧紧按住跳动不止的眼角,试图遮住晃动的视线。
虽然他从未因为国情院特制的隐形镜片感到过不适,但这一刻,那镜片却像是错位了一般,硌得他眼球后方阵阵刺痛。
“不过骨骼扫描结果还可以,拜托你好好养伤行不行……!”
某个地方,即使连接上了,也感觉像是连接错了位。
唠叨的护士刚走,他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在梦里,他看到谁了……
有人在哭。
有人……
站在火光里……
纪禹琛像尊石膏像一样,一脸僵硬地拿起了手机。
“组长,打这种没用的电话是会被处罚的,”电话那头传来部下的声音,“组长,说是夜枭偷了警车……!”
“什么?”
他的脸猛地皱了起来。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才签了字,保证不会再出任何意外。
纪禹琛立刻像是要挣脱病号服的束缚一般,猛地拉了拉衣领,站了起来。
“但是她去了新化医院……!”
“……”
“总觉得她是因为想念组长您才会这样,我们已经先做了初步处理。”
“哈……”
一声沉重的叹息从他口中逸出。
原本萦绕心头的噩梦,不知不觉间竟被“夜枭”这三个字推到了脑后。
话说回来,她还偷了警车,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他将病房里的个人物品一股脑儿塞进了包里。
等她回来后,他会与她温存相守,把分离的这段时间都匆匆填满。
绝不会再让她触碰到他伪装的那一面。
他们会没事的。
他想,他们会的。
他再也不会让她一个人等待了。
但是从刚才开始,他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要想静静地等待,并不容易。
纪禹琛又找来了轮椅,反复思量着。
徐凌说过,他们,现在会没事的。
——————
徐凌像蜕皮一般,把衣服一件件扔在地上,走进了浴室。
哗啦啦——在奔腾不息的水流下,她冲洗着满是尘土和汗渍的身体。
如果不把被冲击和惊吓冻住的脸颊这样用力搓打,那个眼神锐利的他就不会立刻发现异样。
她的手指像冻伤了一样,从刚才开始就僵硬无比,也感觉不到体温。
仿佛自己戴着失灵的感官器官一般,她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下耳光。
湿透的脸颊立刻红肿起来。
但她的脑子里却像是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水流。
“……”
真的……这可能吗?
那两个人,怎么看都是完全不同的人。
从声音、身材、到外表,差别都太大了。
纪禹琛是混血,靳宪是纯正的c国人。
靳宪体毛较重,但纪禹琛却像无毛症患者一样干净。
靳宪很多情,但纪禹琛是个只会把她推开的男人……
一种不敢相信,又觉得绝无可能的怀疑,依旧盘踞在她心头。
“怎么会……怎么会,那是两个人……”
水流针刺般打在身上,她宁可迟钝一些才好。
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这听起来一点也不好笑。
这是她最近听到的最荒唐的一句话。
靳宪是第一个教会她爱的人,现在还和她分手了。
如果他真的是纪禹琛的话……
如果说,教官,这个曾经的主犯和帮凶,就是她突然消失的丈夫……
“啊……”
她扶着冰冷的瓷砖,无力地滑倒在地。
哗啦啦——
拍打在她身上的水流像是无声的指责,浸湿了她纤弱的肩膀。
她的身体像一只受惊的刺猬般蜷缩起来,止不住地颤抖。
那么,这一切都是故意的吗?
从对她表示关心,到亲吻,再到makelove……
“纪禹琛”这个名字,只是他另一次行动的代号吗?
她越想越喘不过气来。
一旦开始的猜疑,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她的胸骨仿佛要被这沉重的疑云压碎了。
“你,那时还拿我和你丈夫做比较。如果我一定像你丈夫的话,那我也是你丈夫的候选人之一?连身体都要翻来覆去确认的丈夫,那混蛋长这样?睁大眼睛看清楚。”
“我以为你只是笨,怎么又天真起来了?你真的觉得你会分不清和别的男人上床的感觉吗?因为是爱,所以可以用感觉来区分?”
他曾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一股汹涌的浪涛,在她脑海中倒卷而回。
“打起精神来,没有比做\/爱更容易伪装的事情了。”
“你也和你丈夫做过,你应该知道的。”
“即便如此,你也认为爱是万能的,所以你凭着那奇怪的自信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这些事情最终会蒙蔽你的双眼,让你失去判断力。”
“噗,呃……!”
徐凌难受地拨开黏在脸上的头发,像要在浴室地板上呕出来一般,深深地弯下了腰。
“咳……!呃……!”
回忆起在船上逆流而上的种种艰辛和屈辱,她上腹一阵抽搐,开始呕吐。
喉咙不受控制地一张一缩,酸涩的胃液稀稀拉拉地吐了出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气,渗入了她蜷曲的双腿。
“我来帮你找老公。我来帮你。”
清醒后的真相会是这样吗?
噩梦之后,总是有更多的噩梦在等着她。
找到靳宪后,却失去了纪禹琛。
她去找纪禹琛的病房时,已是夜深人静。
一直贴在“靳宪”身上的定位追踪器最后停留在新化医院,最终的定位指向了一个收集医疗废物的焚化炉。
走上空荡荡的病房楼层,她翻找着可能是纪禹琛用过的衣橱和抽屉。
这段时间不知是不是没有人进出,桌子上积满了灰尘。
她又回到床上,把脸埋在枕头上嗅了嗅,突然闻到一股陌生的气味,她神经质地把枕头扔了出去。
内心像是有熔岩在翻滚,灼热得仿佛随时都要爆炸。
最后,她猛地脱掉衣服,又冲进了浴室。
一阵急促的水流声后,她赤身裸体,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她呆呆地坐着,胡乱地用单薄的床单裹住身体,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然后没过多久,吱呀一声,门开了,轮椅的轮子滚了进来。
“你……!”
纪禹琛从轮椅上一跃而起,大步向她走来。
“你手机也不通,到底去了哪里……!”
“教官你去哪里了?”
“……”
“我不是说过要等我吗?”
哈……
他烦躁地耙了耙头发。
“你的衣服。天冷,怎么穿成这样?”他看到她,语气缓和下来,“我从家里给你洗了送来的,回来的路上其实想给你买束花……”
他喃喃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随即闭上了嘴。
她像失去了支撑般,猛地向走过来的他扑了过去,紧紧拉住了他。
徐凌像是豁出去一般,对着停下来的他吻了上去。
“徐凌……!”
她把尖利的舌头像刀一样刺了进去。
与他接触的瞬间,她的后背仿佛起了鸡皮疙瘩。
冰冷的尸体,被撕破的惨不忍睹的皮革面具浮现在眼前。
鼻尖似乎还粘着焚烧尸体时刺鼻的气味,一个拥抱死者、放声嚎哭的瞬间,从两人交缠的舌间翻涌而出。
嫩肉……
一摸就会掉下来的死人脸……
那时,也有这个人在她身边守护着。
这个人……
“哈哈……”
她舔着,咬着,舌尖仿佛尝到了炭火般的焦灼与苦涩。
这刺痛的感觉是痛苦,是厌恶,还是悲伤。
纪禹琛像是在等待这一刻般,急切地张开嘴唇迎合。
最终,爱情是有毒的。
这份感觉……
纪禹琛,那么你也同样经历一下吧。
她的眼睛冷冷地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