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我何时仗势欺人了？”杜寒猛地一拍桌案，”当初渡海时，范杰等人见我们衣衫破旧，主动表示愿意出资助饷，如今怎又说我劫掠？他们人在何处？可敢前来对质？”
杜寒说着站起身子，拍了拍满是补丁的官袍：”朝廷授予我正四品指挥佥事之职，可我现在依旧穿着旧官服，为何？还不是囊中羞涩。
参将也见到了我的部下衣衫褴褛，既然他们想助饷，我又岂能拒绝？难道如今后悔了，不想助饷了，那之前为何又要答应？岂有拉稀后想抽身的道理？”
”我知道老弟有助饷的文书，但这份文书的由来，想必老弟比我更清楚。
”张斌良早有准备，翘着二郎腿，说话时还悠闲地掸了掸裤腿上的灰尘，”凡事都需适可而止，太过分了双方都不好看。
依我看，不如这样，老弟能留下两成作为助饷，其余归还，这样既不亏待你，也让人面上过得去。
”
”双方都不好看？这个‘双方’又是谁呢？”杜寒冷笑一声，”我也好奇，到底是谁想要为范家出头。
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找这些人。
”
眼见杜寒油盐不进，张斌良真的恼怒了，他也重重拍了一下桌案：”杜游击！这些商人在觉华岛经商，孙督师与袁兵备心里都很清楚……”
”住口！”张斌良话未说完，杜寒便抬手打断，”听参将的意思，孙督师与袁兵备知道范家与建虏私通，并且知道这些商人向建虏提供情报？”
”老弟，这话可不能乱讲。
”张斌良惊得一愣，竟站了起来，说到此处，气势已比先前弱了不少。
”觉华岛各类船只不下三千艘，而水师仅有七八千人，参将莫非认为这些船全是水师的？在朝廷海禁之下，仍有这么多船只往来经商，谁人不知其中缘由？此事无需多议，参将请坐。
”
杜寒语气温和却不疾不徐，他伸手示意欲言又止的张斌良坐下，从对方的反应中验证了自己的推测。
觉华岛水师虽有七八千人，但登记在册的战船就超过了两千艘，平均每艘船仅三四人，若说这些船尽归水师所有，连鬼都不会信。
因此杜寒一直疑惑，这些船只真正归属水师的并不多，就凭水师这点人手，百艘稍小的福船便足以容纳所有士兵。
在这众多穿梭往来的商船里，或许并不仅仅只是缴纳过路费这般简单，反而很可能是采用了另一种形式——挂靠！不然的话，觉华岛仅有几千名水师官兵，又怎么能驾驭起两千多艘船只？
要是事情真像这样发展，背后隐藏的东西就复杂多了。
”杜游击，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张斌良的情绪已经恢复平稳，他对着杜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不是我们看不起你，而是以你的身份，这类事情还是别知道为妙。
”
杜寒依旧带着笑容注视着张斌良，一言不发。
长时间如此盯着，让张斌良感到有些尴尬，他用拍桌子的方式掩饰自己的不安：”杜游击，你在看什么呢？关于范家的事，你怎么还没给我答复呢？”
”范家的事暂且不论，我想先向参将讨教一个问题。
”杜寒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语气却变得严肃起来，”参将为何没有出现在柳河口？若非如此，我军也不会只依靠几艘小船渡河，差点全军覆没。
难道参将不打算向孙督师解释吗？”
””张斌良愣住了，显然他对耀州之战的结果还不知情，”耀州那边不是只有三百建奴吗？怎么会老弟莫要听信谣言！”
”哼！”杜寒冷哼一声，目光变得锐利无比，”我可不是在听信谣言。
李承先参将为国捐躯，几位千总一个也没回来。
要不是我带人拦住建奴，鲁副将恐怕也回不来。
参战将士，包括马总兵在内，都对水师恨之入骨。
参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向孙督师交代吧。
”
”这……”
张斌良的脸色瞬间大变，先前的气势荡然无存，”我们并非不想接应，只是那几天海上的风太大，而且右屯的粮食急需运到岛上，说起来我还因此延误了行程，是为了帮你运送粮食啊……”
”我知道参将的难处，所以我并不责怪水师。
这一战虽然危险，但最终杀掉了岳托，也算是有了个交代。
”杜寒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参将认识范文案和范文程兄弟吗？”
”范文案和范文程？听说过，你怎么突然提起他们？”
张斌良疑惑地看着杜寒，一会儿叫他”杜游击”，一会儿又叫他”老弟”，眼神也显得飘忽不定……
作为主动投靠建奴的举人和秀才，范文案与范文程兄弟在辽东还是有些名气的，混迹于辽东的将士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两个人，而且如今范文案的名声更响亮一些。
”我已经把范家兄弟全都抓了起来。
据他们交代，他们与山西范家有点亲戚关系，正是通过他们的牵线搭桥，山西的商人们和建奴做了不少不可告人的勾当。
”
杜寒在与张斌良交谈时，始终注意着他脸上的表情。
坦白讲，他认为张斌良绝非等闲之辈，对于晋商与建奴之间的勾结，应该有所察觉。
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人都会明白，为何在这两个势如水火的阵营间，商人们的交易还能如此兴盛。
若无背后有人默许或充当保护伞，无论是陆路还是海路，他们的贸易都不可能如此畅通无阻。
回顾明末的战乱岁月，这些人与建奴之间的商业联系从未中断，其中的原因显而易见。
若无辽东将士的参与，这一切根本无法实现。
战场上厮杀，商场上赚钱，这两件事互不影响。
张斌良的表情阴晴不定，最后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竟有这种事？没想到这些人竟敢通敌！真是该死！不过，范家兄弟一个在沈阳，一个在山西，他们怎会有亲戚关系？那两人现在何处？”
“这个我也不清楚。”杜寒摊开双手，随后压低声音，确保只有两人能听到，“不过，当时范家兄弟提到一些明军将领也牵涉其中，我们一听便怒不可遏，于是将他们二人杀了，只留下了口供，这件事我尚未向任何人提起。”
“杀了？这……”张斌良的神情明显轻松了不少，他注视杜寒片刻后，尴尬地笑了笑，“还有口供？老弟能否让我看看？”
“我没带在身上，回头交给参将查看。”杜寒并未直接拒绝，而是笑着搪塞过去，“这次来觉华岛，没想到恰巧遇到范杰，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他们三人便主动提议助饷，若心中无愧，怎会如此积极？现在他们反悔了，又想让参将出面讨回，他们还讲不讲脸面？若惹恼了我，我就把事情公布于众，到时大家都别想安宁。”
“竟是这般情况……”
张斌良不知如何作答，他不安地坐着，一会儿摸摸胡须，一会儿抓抓脸颊，气氛顿时变得僵硬。
杜寒心中暗笑，他靠在椅背上说道：“想必张参将的生活也不宽裕，既是助饷，自然少不了你的份额。”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张斌良，“我分给你一半，十万两！”
杜寒提出的金额远远超出了张斌良的预期。
他原本打算只给杜寒两成，但随着对话的深入，他对要钱一事已不再抱希望，正在思索该如何应对杜寒时，不曾想杜寒直接给出了十万两。
那笔意外飞来的十万两银子让张斌良有些措手不及，他本想推辞一番以示谦逊，却又害怕杜寒改变主意，若是一味强取又显得贪婪，最终说话便显得有些吞吞吐吐。
当初那些商家承诺给他两成的好处，如今杜寒却直接给了他一半，这笔钱到手后，即便惹得其他人对杜寒不满，也与他无关。
这样的好事，张斌良自然不会拒绝。
就在张斌良还在犹豫如何回应时，杜寒拱手道：“张兄不必推辞，我刚到此地，诸多事务还需仰仗张兄，今日特来求助，望张兄能施以援手。”
杜寒话音刚落，张斌良便满口应承下来：“贤弟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的，绝无二话！”
“张兄可知觉华岛的粮草堆积如山，更别说还有几十万斤军械、上百门火铳、数万根箭矢、数万辆车辆……”杜寒一一道来，张斌良越听脸色越是凝重，眼神中透出几分戒备。
“贤弟何以知晓如此详细？莫非特意去调查过？”张斌良忍不住问道。
“为何要查？”杜寒淡然一笑，“当年捉拿范家兄弟时，他们为了活命说了不少话，其中便提及觉华岛的储备情况，今日恰逢遇到张兄，随口一问罢了，这些数字可准确？”
“准……大致无误……”
待情绪稍稳，张斌良疑惑地盯着杜寒：“贤弟该不会觊觎那些军需吧？我看你部下皆携鸟铳，是不是火器不足？此事我实在难以相助，所有物资都有登记在案，没有上级指令，我无法擅自分配。”
\"我本来确实想要点什么的，不过既然参将有难处，那这点要求就罢了。
\"杜寒顺着张斌良的话往下说，\"那我改要些生铁和别的东西如何？参将应该不至于弄不到吧？\"
\"生铁不成问题，让人送两万斤过来便是，只是那另外的东西……\"张斌良说到这里顿了下，三根手指不断摩挲，脸上带着思索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