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天工城的城墙时,杨辰已站在城东的乱石滩前。脚下的青石板在一夜露水中泛着潮光,远处的山峦还浸在雾里,唯有那块横卧在滩涂中央的巨石,像头沉眠的巨兽,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就是这儿了。”周显拄着铁杖跟上来,杖头在湿滑的石板上敲出笃笃声,“三百年前,你师父在石上刻的那句‘云归处,石有城’,指的应该就是这块‘卧龙岩’。”
杨辰望向巨石,它约莫十丈高,表面布满苍劲的纹路,像天然形成的城墙,又像某种巨兽的鳞片。最奇的是石顶那道裂缝,晨光正顺着裂缝流淌进去,在内部映出细碎的光斑,仿佛巨石的心脏在跳动。归墟剑在腰间轻轻震颤,剑鞘上的星图纹路隐隐发亮,与石纹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沈前辈当年为何要在石上刻字?”凌霜按了按剑柄,赤霞剑的红光在石前微微波动,“这石头看着普通,却连我的剑穗都在发烫——里面定有蹊跷。”
沈清辞蹲下身,指尖抚过石根处的青苔,指尖的药粉落在青苔上,竟泛起淡金色的光。“你看这些纹路,”她指着石身交错的沟壑,“不是自然风化的痕迹,是人为刻的阵纹。只是刻痕太老,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清了。”她取出随身携带的朱砂笔,沾了点灵泉水,沿着纹路轻轻勾勒,“这是‘锁灵阵’的变种,能把整座城的灵气锁在石中,寻常人靠近只会觉得压抑,唯有与阵纹共鸣的器物,才能打开入口。”
话音刚落,归墟剑突然挣脱杨辰的手,悬浮在巨石前。剑身上的星图彻底亮起,化作一道银线,精准地嵌入石顶的裂缝。只听“咔”的一声轻响,原本浑然一体的巨石,竟从裂缝处缓缓裂开,露出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门,门内漆黑一片,却有温润的灵气漫出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微腥。
“果然是它。”杨辰握住归墟剑,剑身上的星图与石门内的微光相呼应,“归墟剑能感应到里面的气息,像是……有座活的城池。”
周显往石门里探了探,铁杖在石壁上敲了敲,传来空荡的回响:“石中藏城,倒也符合你师父的性子——总爱搞些出人意表的名堂。只是三百年过去,里面怕是早已积满了尘埃。”
“未必。”沈清辞从药囊里取出颗夜明珠,灵力催动下,珠子发出柔和的白光,“你们看石门内侧的凹槽,有新鲜的苔藓。若真是死城,苔藓早该枯了。”
四人对视一眼,由杨辰持剑在前,依次踏入石门。刚迈过门槛,脚下的触感便从坚硬的石面,变成了松软的泥土。夜明珠的光照亮前路时,所有人都倒吸了口气——
眼前并非想象中的黑暗洞穴,而是条铺着青石板的街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石屋,屋顶覆盖着薄薄的青苔,窗棂上还挂着风干的草药束,仿佛昨日还有人居住。更奇的是,石缝里竟钻出嫩绿的草芽,在灵气的滋养下舒展叶片,远处甚至传来潺潺的水声,清澈得能看见水底游动的石鱼。
“这……真是在石头里?”凌霜伸手触摸身旁的石墙,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竟还能感受到微弱的脉搏般的跳动,“像是座活着的城。”
街道尽头立着块石碑,碑上刻着“云栖城”三个篆字,字迹苍劲,与卧龙岩上的刻痕如出一辙。碑前的石香炉里,还插着半根未燃尽的香,香灰是新的,显然不久前有人来过。
“有人在我们之前进来了?”周显皱起眉,铁杖在地上顿了顿,“看这香的燃度,最多不超过三个时辰。”
杨辰突然停下脚步,归墟剑指向左侧的石屋。“里面有动静。”他压低声音,剑身上的星图指向石屋的窗棂。众人屏住呼吸,只见窗纸被轻轻顶起,露出双圆溜溜的眼睛,正怯生生地望着他们。
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穿着粗布麻衣,头发用草绳束着,手里还攥着半块麦饼。见被发现,他吓得“呀”了一声,缩回头去,屋内传来翻倒木凳的声响。
“别跑!”沈清辞连忙喊道,声音放得极柔,“我们不是坏人,只是路过的旅人。”她从药囊里取出块桂花糕,放在窗台上,“这个给你,尝尝?”
过了半晌,窗缝里才又探出半张脸,孩童盯着桂花糕,咽了口唾沫,却不敢伸手。“你们……是持剑人吗?”他小声问,眼睛瞟着杨辰手中的归墟剑,“像爷爷说的那种,能打开石城门的持剑人。”
“爷爷?”杨辰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你爷爷是谁?这城里还有其他人吗?”
孩童犹豫着接过桂花糕,小口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爷爷是守石人,他说云栖城是三百年前沈城主造的,要等持剑人来了,才能打开城门,让城里的灵气重归天工城。”他指向街道深处,“城里还有好多人呢,都住在石屋里,靠石缝里的灵米过活。只是最近石缝里的灵米长得越来越慢,爷爷说,是外面的灵气快锁不住了。”
众人跟着孩童往城深处走,越往里走,越觉得震撼。石城竟是座完整的小城,有集市、有药铺,甚至还有座小小的学堂,石桌上还摆着未写完的字,墨汁在石砚里泛着微光。路边的石槽里,活水潺潺流淌,里面游动的石鱼竟真的有鳞片,只是通体透明,像用水晶雕成。
“沈城主造这座城,是为了什么?”凌霜抚摸着学堂的石墙,墙上刻着孩童们的涂鸦,稚嫩的笔画里,竟有与归墟剑星图相似的纹路。
“爷爷说,是为了存‘根’。”孩童啃着桂花糕,含糊不清地说,“三百年前,天工城遭遇大旱,灵气枯竭,沈城主就造了这座石中城,把仅剩的灵气锁在里面,还让愿意留下的人住进来,守着这些灵气。等外面的灵脉恢复了,再打开城门,让灵气回去。”他指着城中心的那棵石树,树干上布满了星图纹路,“那是‘灵根树’,城里的灵气都从它根须里来。只是最近它的叶子开始黄了……”
众人走到灵根树前,果然见石树的叶片边缘泛着枯黄,原本流转在树干上的灵光也黯淡了许多。树下坐着位白发老者,正用布擦拭着块石碑,石碑上刻的,正是“云归处,石有城”六个字。
“沈城主的预言,终于应验了。”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归墟剑时,突然亮了起来,“归墟剑认主,持剑人带着新的灵气来了。”他站起身,对众人深深一揖,“老朽是最后一任守石人,恳请诸位,让云栖城的灵气回家吧。”
杨辰望着灵根树,突然明白师父留下的那句批注——“云在天,天在云”,说的从来不是云天秘境,而是这石中城与外界的灵脉相息。他举起归墟剑,剑身上的星图与灵根树的纹路彻底重合,银亮的剑光顺着树干蔓延,注入每一条枯黄的枝叶。
刹那间,整座石城开始震动,石缝里的灵米疯狂生长,石鱼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透明的弧线。灵根树的枯黄叶片纷纷脱落,抽出嫩绿的新芽,树干上的灵光顺着石脉蔓延,穿过石门,涌向外面的天工城。
孩童和老者欢呼起来,石屋里的人们纷纷走出,望着灵根树流泪。他们的身影在灵光中渐渐变得透明,化作点点光屑,融入灵根树——原来守石人早已不是血肉之躯,而是靠着执念与灵气留存的魂念。
当最后一缕灵光从石城涌出,整座云栖城开始变得透明,像冰雕在阳光下融化。杨辰等人站在卧龙岩前,看着巨石缓缓合拢,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只是石身上的纹路,此刻清晰如昨,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
“原来这才是师父藏的‘根’。”杨辰握紧归墟剑,剑身上的星图多了道新的纹路,像条连接天地的灵脉。
周显望着天工城方向,那里的草木正在疯长,空气里的灵气浓郁得几乎要凝成雾:“石中城的灵气回家了,天工城的灵脉,算是彻底活过来了。”
沈清辞的指尖沾着灵根树的嫩叶,那叶子在她掌心化作光点:“守石人说的没错,我们不仅是持剑人,更是送灵气回家的人。”
凌霜的赤霞剑在空中划出道红光,与归墟剑的银芒交相辉映:“这趟石中城之行,倒比任何典籍都教得明白——所谓守护,从来不是把珍贵的东西锁起来,而是让它回到该去的地方。”
晨光洒满乱石滩,卧龙岩安静地伏在那里,像头完成使命的巨兽,沉沉睡去。而天工城的炊烟,正混着新生的灵气,在朝阳中升起,勾勒出一幅鲜活的人间烟火图。石中城虽已消散,却以另一种方式,活在了每一缕风、每一寸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