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的天工城像被洗过一般,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着渐显的霞光,将护城河畔的垂柳影子拉得老长。杨辰扛着镇邪盾往炼器坊走,盾面的水珠顺着蜂窝状的孔洞滴落,在地上敲出“嗒嗒”的轻响,倒像是谁在身后跟着迈步。
“你说……墨尘这次是不是故意的?”沈清辞提着药箱跟在旁边,指尖捻着片刚从柳树上摘下的嫩叶,“他明知道蜂窝石能化煞气,还偏用唤雨咒引阴气来,这不等于把破绽送到你面前吗?”
杨辰脚步顿了顿,侧头看向西方的沙海。霞光正一点点漫过沙丘的轮廓,将那片荒芜染成温暖的橘色,可谁都知道,沙丘背后藏着墨尘黑袍翻飞的影子。他摩挲着盾面边缘那处磕掉的缺口,那里新生的石质还带着点嫩青色,像初春刚冒头的芽。
“周老也这么说。”他低声道,“刚才在阵眼处,周老检查墨尘留下的咒印,发现里面掺了‘引灵砂’——那东西遇水会发光,等于在阴气里给咱们标了条明路。”
沈清辞“呀”了一声,将嫩叶别在发间:“这么说,他根本没想真的破城?可他费那么大劲布咒,还撒了蚀灵粉,总不能是闲得慌吧?”
这话让杨辰想起刚才镇邪盾吸收阴气时的触感——那些看似凶戾的黑气里,藏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人为引导的纹路,就像有人在阴气里悄悄编了个“请君入瓮”的结。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往回走,盾面的孔洞在霞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落在护城河面,惊起一串游鱼。
“你去哪?”沈清辞连忙跟上。
“去看看凌霜。”
城西的火墙早已撤去,凌霜正指挥弟子们清理地上的蚀灵粉,玄甲上的水珠还没擦干,在夕阳下闪着亮。见杨辰扛着盾过来,她收起赤霞剑,挑眉道:“怎么,这就扛着战利品来炫耀了?”
“不是。”杨辰将镇邪盾靠在柳树下,盾面的孔洞恰好对着沙海的方向,“你刚才跟墨尘交手时,他的黑袍是不是沾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凌霜愣了愣,伸手从甲胄缝隙里摸出片灰黑色的碎屑,放在指尖捻了捻:“你说这个?当时他黑袍扫过我的剑时掉下来的,看着像某种兽毛,却带着点草木气。”
沈清辞凑过去闻了闻,忽然睁大了眼:“这是‘回魂草’的绒毛!我爹的药圃里种过,说是能安神,可遇水会化……墨尘带着这东西,难道是怕煞气太盛,伤着自己人?”
杨辰没说话,只是弯腰从地上捡起块沾了蚀灵粉的石子。那粉末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紫黑色,可仔细看,能发现粉末颗粒边缘缠着极细的银丝——那是只有用星力才能拉出的丝,寻常修士根本看不见。他想起刚才镇邪盾吸收阴气时,那些银丝在孔洞里慢慢化了,化作滋养新生石质的养分。
“他在煞气里掺了‘缚灵丝’。”杨辰指尖捏着石子,忽然笑了笑,“这东西能捆住煞气的凶性,等于给咱们的镇邪盾加了层保险。不然凭墨尘的手段,哪会让阴气那么轻易被吸收。”
凌霜皱起眉:“他到底想干什么?又是引灵砂又是缚灵丝的,难道闲得慌?”
“或许是想看看……我能不能接住。”杨辰扛起盾,转身时盾面的孔洞刚好接住最后一缕夕阳,将那片光聚成个小小的光球,“三年前在断云崖,他跟我抢那块玄铁时说过,‘真正的器,得经得住别人递过来的坎’。”
沈清辞突然拍了下手:“我知道了!他是想考你!就像咱们小时候先生出题,故意在卷子上留个显眼的错处,看谁能发现!”
这话让凌霜也反应过来,她踹了脚旁边的石块,石块滚进护城河里,溅起的水花惊飞了岸边的水鸟:“怪不得他刚才跑那么快,我追了两步就不见人影了——合着是怕被咱们问住?”
三人正说着,周老拄着铁杖从街角拐出来,杖头还沾着点沙海的细沙。他往护城河里丢了块石子,看着涟漪一圈圈荡开:“墨尘那小子,打小就别扭。当年他爹想让他学正统炼器术,他偏要去沙海捣鼓邪门咒法,其实啊……”
周老顿了顿,望着沙海的方向,霞光正从沙丘后彻底沉下去,只留下淡淡的余晖:“他是怕自己走歪了,想找个人能时时敲他一下。杨辰,你这面镇邪盾,算是把他递过来的坎接住了。”
杨辰低头看着盾面新生的嫩青色缺口,那里在余晖中泛着温润的光。他忽然想起刚才吸收完阴气时,盾柄传来的轻微震颤——那感觉,像极了三年前在断云崖,他和墨尘抢玄铁时,两人的剑刃相抵的瞬间,对方故意泄了半分力的触感。
“他留了记号。”杨辰指着盾面最深处的一个孔洞,那里有个极淡的、用指甲刻出来的“尘”字,被新生的石质半掩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说下次……用正经的玄铁来换这面盾。”
沈清辞凑近了才看清那个字,忍不住笑出声:“这哪是挑衅,分明是约架的另一种说法嘛!”
凌霜扛起赤霞剑,玄甲在余晖中泛着暖光:“那下次见了,我可得好好看看,这位‘故意的’墨尘大师,到底准备了什么正经玄铁。”
护城河畔的垂柳轻轻晃动,将最后一点霞光扫进水里。杨辰扛着镇邪盾往炼器坊走,盾面的孔洞里还残留着夕阳的温度,每走一步,都像有细碎的光从身后追过来,落在他脚边的水洼里。
他忽然觉得,墨尘黑袍消失在沙丘后的那个背影,或许根本不是逃,而是在等——等他发现那个藏在煞气里的结,等他举起镇邪盾的瞬间,在沙海深处勾一下唇角。
“走了。”他回头对沈清辞和凌霜扬了扬下巴,“去把盾打磨打磨,下次见面,总不能让他笑话咱们的活儿糙。”
沈清辞笑着跟上,发间的柳叶在晚风中轻轻颤动:“要不要在盾背刻个‘辰’字?跟他的‘尘’字凑一对?”
凌霜在旁边起哄:“刻!必须刻!最好再镶点星砂,亮瞎他的眼!”
晚霞彻底沉入地平线时,炼器坊的灯亮了。镇邪盾被架在熔炉边,杨辰拿着细砂纸一点点打磨边缘的缺口,新生的嫩青色石质在灯光下渐渐透出玉般的光泽。盾面深处的“尘”字被他用星力轻轻描了一遍,那痕迹便再也不会消失。
窗外,护城河里的水洼映着炼器坊的灯光,像撒了一地的星子。或许墨尘此刻正站在沙海的某个沙丘上,望着天工城的方向,手里转着块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玄铁,黑袍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却哼起了段不成调的曲子——那是当年他们在断云崖抢玄铁时,杨辰吹过的口哨。
谁知道呢。但杨辰摸着盾面那个藏起来的字,忽然觉得,下次见面时,该多备点回魂草的种子。毕竟,能把“挑衅”做得这么拐弯抹角的人,大概也需要点安神的东西,免得被拆穿时,黑袍下的耳根红得太显眼。
夜色渐浓,炼器坊的灯光透过镇邪盾的孔洞,在墙上投下无数细碎的光斑,像谁在暗中眨着的眼睛,带着点促狭,又藏着点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