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惊梦魂难定,圆月窥窗影自横。
旧魇缠身非是戏,骨寒入骨夜三更。
拍卖行的喧嚣与刺目的灯光被厚重的车门隔绝在外。
车内只剩下压抑的沉默。
阮白釉靠着车窗,窗外雾港市流光溢彩的夜景飞速倒退,却无法在她眼中留下任何痕迹。
那些光怪陆离的霓虹,此刻看来,如同鬼魅的磷火,冰冷又虚幻。
她的指尖依旧残留着冰冷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拍卖会现场那诡异的氛围里。
碎裂的骨瓷茶壶。
自行转动的壶嘴。
凌晨三点三十三。
还有那道直勾勾指向她的裂痕。
每一个画面都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恶意。
沈青临握着方向盘,车开得很稳,视线偶尔透过后视镜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试图解释什么。
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常理的范畴,语言在此时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沉默有时比任何安慰都更具力量,也更能凸显此刻无声的沉重。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融合了老上海风情与现代设计的公寓楼下。
“到了。”
沈青临的声音低沉,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
阮白釉像是被惊醒一般,微微动了动。
她解开安全带,动作有些迟缓。
“谢谢。”
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上去吧,好好休息。”
沈青临看着她,“有事随时联系我。”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里面翻涌的情绪比在拍卖行时更加复杂,担忧几乎要满溢出来。
阮白釉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推开车门,走进了夜色笼罩下的公寓大楼。
电梯缓缓上升,金属箱体里倒映出她有些失魂落魄的身影。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抽离了一部分,遗落在了那个混乱的拍卖大厅。
回到熟悉的家中,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与旧木头混合的气息,这是她工作室的味道,平日里让她安心,此刻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
她没有开大灯,只打开了玄关处一盏昏黄的壁灯。
光线柔和,却将房间里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
她踢掉高跟鞋,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一步步走向卧室。
身体很疲惫,精神却异常亢奋,或者说,是紧绷。
那根名为恐惧的弦,被彻底拉满了。
她没有去洗漱,也没有换衣服,径直走到床边,倒了下去。
柔软的床垫承托住她的身体,却没有带来丝毫放松。
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白色的,没有任何装饰,单调得如同她此刻空白的大脑。
不,不是空白。
是混乱。
无数念头在冲撞,拍卖行的画面,沈青临的眼神,还有那些关于“骨瓷诅咒”的传说,交织在一起,变成一团无法解开的乱麻。
她试图用理智去分析。
或许是静电?或许是巧合?或许是有人暗中搞鬼?
但壶嘴转动的诡异角度,指向她的精准,以及那个精确到分的时间点……
这一切都让任何科学的解释显得那么牵强附会。
尤其是,这指向,发生在她身上。
她侧过头,看向窗外。
今晚的月亮,格外圆,也格外亮。
清冷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洒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而惨白的光带。
月圆之夜。
这个时间点,像是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她最敏感的神经。
她猛地闭上眼睛,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驱逐出去。
但越是抗拒,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
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却又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她知道,今晚,那个纠缠了她许久的梦魇,很可能再次降临。
身体逐渐沉重,意识开始模糊。
周围的寂静被一种细微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声响打破。
滴答。
滴答。
像是老式座钟的摆动声,又像是水滴落在某个容器里的声音。
她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冰冷而粘稠的深渊。
熟悉的场景开始在眼前浮现,却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真实。
那是一间昏暗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混杂着灰尘与血腥的味道。
老式的西洋家具,厚重的丝绒窗帘紧闭着,只从缝隙中透进一丝微弱的光。
房间中央,铺着华丽波斯地毯的地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想看清,但视线却如同蒙上了一层水雾,模糊不清。
耳边传来压抑的啜泣声,还有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断断续续,仿佛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
然后,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清脆,刺耳。
与今晚在拍卖行听到的声音,惊人地相似。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房间角落的一张小圆桌上。
桌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骨瓷茶具。
象牙白的瓷胎,描绘着繁复的金色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那套茶具……
她见过。
无数次在梦中见过。
每一次月圆之夜,它都会准时出现在她的梦里。
但这一次,不同。
茶具不再是完整的。
其中一只茶杯倒在托盘上,边缘碎裂,形成一道刺目的豁口。
而那只造型典雅的茶壶,壶嘴正对着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
是她所在的位置。
不,更准确地说,是梦中“她”的视角所在的位置。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比拍卖会现场感受到的更加刺骨,更加绝望。
她看到,从那茶壶壶嘴的下方,沿着光滑的瓷身,缓缓渗出一缕暗红色的液体。
粘稠,如同……血。
那液体滴落在下方的托盘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暗红色,在象牙白的瓷器映衬下,触目惊心。
“不……”
她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体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住,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暗红色的液体,越渗越多,汇聚成一小滩,在托盘上缓缓蔓延。
那股血腥味,仿佛穿透了梦境与现实的界限,萦绕在她的鼻尖。
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
模糊的画面开始剧烈晃动。
她看到地板上那个模糊的轮廓动了一下。
似乎有一双眼睛,透过黑暗,穿过层层叠叠的时光,死死地盯住了她。
充满了怨毒,不甘,以及……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召唤。
“啊!”
阮白釉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汗浸透了她的睡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膛。
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指尖冰凉。
窗外,月光依旧皎洁。
房间里,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
刚才的一切,只是梦。
但那份恐惧,那份冰冷,那份被窥视的感觉,却无比真实地残留着。
她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走到窗边,猛地拉开了窗帘。
圆月高悬,静谧地俯视着沉睡的城市。
月光洒在她脸上,冰凉如水。
她看着那轮明月,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梦中的场景,以及拍卖会上那碎裂的茶壶。
月圆之夜的梦魇。
会渗出暗红色液体的骨瓷茶具。
民国二十年的凶杀现场。
凌晨三点三十三。
指向她的壶嘴。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似乎都连接了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骨瓷诅咒……”
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这不是传说。
这不是故事。
这是真实存在的,并且,它已经找上了她。
她不再是那个站在安全距离之外,试图揭开谜团的鉴定师。
拍卖行的那一幕,那个诡异的指向,已经将她彻底卷入了这场跨越时空的诅咒旋涡中心。
追查者?
不。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月光下,她的皮肤显得异常苍白。
她仿佛能看到那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正顺着她的指尖,一点点向上蔓延。
她成了猎物。
被一个来自过去的怨灵,被一套会流血的骨瓷,死死盯上的猎物。
雾港市的夜,更深了。
月光之下,无形的迷雾,正悄然笼罩这座城市,也笼罩了她无法预知的未来。
她站在窗前,久久未动,任由冰冷的月光和更深的恐惧将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