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沉寂染暗痕,陈茶遗腹诉前尘。
迷雾重重锁孤港,指尖微凉探幽魂。
市局物证鉴定中心,法医实验室。
无影灯投下冰冷的光晕,映照着不锈钢解剖台的金属寒芒。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近乎刺鼻的洁净气味,一丝杂味也无。
沈青临穿着白色的实验服,戴着蓝色丁腈手套,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
镜片后的眼神专注,甚至带着一丝近乎苛刻的审视。
他面前的托盘里,静静躺着一些象牙白的碎片。
它们曾经是一个整体,一件据称来自1943年英国的骨瓷茶壶。
现在,它们只是冰冷的、带着不规则锐利边缘的残骸。
这些碎片是从雾港市国际拍卖行的现场回收的。
那场诡异的碎裂,连同那个指向阮白釉的壶嘴,已经成了市局内部一个需要尽快破解的谜团。
沈青临拿起镊子,夹起其中一块稍大的碎片。
他的动作稳定得如同机械,指尖没有任何多余的颤动。
骨瓷的质地细腻,断面光滑。
灯光下,能看到瓷胎内部细微的、均匀的气泡。
工艺精湛。
价值不菲。
但这并非他关注的重点。
他的目光,落在碎片边缘一点极其微小的暗色附着物上。
太少了,几乎难以察觉。
初步检测排除了血液的可能。
那么,是什么?
他放下碎片,拿起另一份封装在证物袋里的文件。
是关于近期一宗无名女尸案的初步尸检报告。
死者身份不明,被发现于老城区一栋废弃建筑内,死亡时间推断为一周前。
没有明显外伤,初步判断为急性中毒。
但毒物种类尚未确定。
这宗案子原本与拍卖行的茶壶事件毫无关联。
直到尸检中一项发现,引起了沈青临的注意。
他翻到报告的附录部分。
“死者胃容物残渣分析:检测到少量未完全消化的茶叶组织。”
下面是一张显微镜下的照片。
茶叶的细胞结构清晰可见。
旁边还有一行标注:“茶叶样本已送检进行品种及年份鉴定。”
今天早上,鉴定结果出来了。
沈青临的目光转向实验台上另一个密封的玻璃皿。
里面盛放着几片深褐色的、蜷缩的茶叶残渣。
它们是从死者胃里提取出来的样本。
旁边放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鉴定报告。
报告结论很短,却字字惊心。
“检材:茶叶残渣。”
“鉴定品种:武夷山母树大红袍。”
“初步推断年份:1942年。”
1942年。
母树大红袍。
沈青临取下眼镜,用指尖轻轻按压着眉心。
实验室的空调送来恒定的冷风,但他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只有一种缓慢升腾的、难以言喻的凝重感。
1942年的母树大红袍,早已是传说中的存在,价值连城,市面上几乎不可能见到真品。
更不可能出现在一个无名女尸的胃里。
除非……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那些骨瓷碎片上。
茶壶的制造年份,1943年。
茶叶的年份,1942年。
时间如此接近。
这绝非巧合。
死者胃里的茶叶,极有可能,就是用这套骨瓷茶具冲泡的。
或者说,曾经用这套茶具冲泡过。
那个拍卖会上的茶壶,不仅仅是一件会自己碎裂的古董。
它还关联着一条人命。
甚至可能,不止一条。
沈青临重新戴上眼镜,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他走到另一台仪器前,调出拍卖行茶壶碎片的详细扫描数据。
高倍显微镜下,瓷器断裂的截面被放大到极致。
他仔细观察着那些细微的纹路,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异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转的低微蜂鸣声。
沈青临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发现了一些极其微小的孔隙,存在于骨瓷的胎体内部,远比正常烧制产生的气泡要不规则。
这些孔隙似乎形成了一种……脉络?
他的手指在触摸屏上滑动,调整着扫描的参数。
图像变得更加清晰。
那些孔隙,确实像某种极细微的管道,蜿蜒在瓷胎之中。
难道这就是……
他想起了关于那套茶具的传说。
会渗出暗红色液体的骨瓷。
难道液体就是通过这些微不可察的孔隙渗出的?
这听起来过于荒诞。
骨瓷的烧制工艺极为复杂,温度极高,任何有机物都不可能残留。
这些孔隙更像是材料本身的某种缺陷。
但他无法忽视那个时间上的巧合,以及死者胃里的天价茶叶。
他需要更多信息。
关于这套茶具的历史。
关于那个无名女尸的身份。
关于民国二十年(1931年)的那场凶案。
以及,那个在拍卖会上被壶嘴指向的古董鉴定师,阮白釉。
她的出现,是偶然,还是必然?
沈青临调出阮白釉的资料。
照片上的女子清丽文雅,眼神中带着一种对古物的专注与探究。
她是雾港市小有名气的古董鉴定师,尤其擅长瓷器鉴定。
拍卖行请她去做鉴定顾问,合情合理。
但那个指向……
沈青临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他不是一个相信怪力乱神的人。
法医的工作,要求绝对的理性和客观。
他只相信证据。
然而,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将他引向一个超越常理认知的方向。
骨瓷。
诅咒。
跨越近百年的恩怨。
他打开内部系统,开始检索与“骨瓷茶具”、“1943年”、“英国”相关的历史档案与案件记录。
屏幕上,信息流快速滚动。
大部分都是无关的信息。
他耐心地筛选着,不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
时间悄然流逝。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
雾港市标志性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实验室洁白的地板上投下几道迷离的光影。
外面是喧嚣迷幻的赛博都市。
里面是冰冷寂静的探真之地。
沈青临的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
他找到了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录。
一份来自英租界时期警务处的旧档案。
日期是1943年底。
内容语焉不详,记录了一起发生在霞飞路(现淮海路)一座洋房内的“意外死亡”事件。
死者是一位英国商人,死因据称是突发心脏病。
但档案的备注里,潦草地提了一句:“现场发现一套疑似涉事骨瓷茶具,后下落不明。”
沈青临的瞳孔微微收缩。
1943年。
英国商人。
骨瓷茶具。
线索,似乎正在慢慢汇聚。
他保存了这份档案,然后继续深入挖掘。
他需要知道那套茶具在1943年之后经历了什么。
它如何流传。
又牵扯进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个无名女尸,是它的持有者吗?
还是说,她只是另一个不幸接触到它的牺牲品?
沈青临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推开百叶窗的一角,望向外面光怪陆离的城市夜景。
高楼林立,灯火璀璨。
飞驰的悬浮车拖曳着光尾,在楼宇间穿梭。
巨大的全息广告牌,在半空中变幻着绚烂的图案。
这座城市,既有未来的科技感,又沉淀着旧时代的斑驳印记。
就像这起案件。
现代的法医技术,正在试图解开一个来自过去的诅咒。
他知道,这绝不是一起简单的中毒案,也不是一次偶然的古董碎裂事件。
背后隐藏的,是一个巨大的、跨越时空的秘密。
而那套会“流血”的骨瓷茶具,就是解开这个秘密的钥匙。
同时,也可能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沈青临的表情依旧平静,但镜片后的目光,却多了一份深沉。
他感受到了挑战。
一种来自未知,来自黑暗,来自过去的挑战。
他转过身,重新走向实验台。
灯光下,那些洁白的碎片,仿佛也染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他拿起镊子,再一次夹起一块碎片,凑近眼前。
这一次,他似乎在那光滑的瓷面上,看到了一丝极淡、极细微的……红色脉络。
如同隐藏在肌肤之下的血管。
错觉吗?
还是……诅咒的具象化?
实验室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冰冷了。
沈青临知道,调查才刚刚开始。
而他,已经踏入了这个迷雾重重的漩涡中心。
他需要找到阮白釉。
那个同样被卷入其中的鉴定师。
或许,她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