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之内,暴雨如注,狠狠地抽打着厚重的油布帐顶,发出沉闷而急促的鼓点。帐外电闪雷鸣,每一次闪电,都将帐内众人那一张张写满了忧虑与焦躁的脸庞,映照得惨白。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殿下!”顾炎武第一个按捺不住,他单膝跪地,盔甲上的雨水顺着甲叶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滩,“臣等无能,攻城不力,以致大军顿兵于此坚城之下!如今军心浮动,外有强援将至,我军已陷入两难之境!请殿下早做决断!”
“是啊,殿下!”另一名豪强将领也随之跪倒,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如此围困下去,军心必乱!孙指挥的军法虽严,但只能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啊!将士们心中的怨气,如同被堵住的洪水,迟早要决堤的!”
“请殿下早做决断!”
十几名在新附部队中手握重兵的将领,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位年少的储君身上。在他们看来,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不计代价地发动第二次总攻,用人命去填平鹿儿岛的壕沟;要么,就在九州联军抵达之前,放弃所有战果,耻辱地撤回海上的舰队。
无论哪一条,都意味着惨重的损失与失败。
太子朱慈烺站在帐门口,任凭夹杂着雨丝的冷风吹拂着他的脸庞。他听着帐内将领们的恳求,又看了看地图上,那些如同催命符一般,正在不断从北方逼近的敌军箭头,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他才缓缓转身。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他们的统帅。他们预想中会看到一张忧虑、迟疑、甚至是一筹莫展的脸。
然而,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双无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冰冷笑意的眼睛。
太子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众人,也没有去看那座代表着失败的鹿儿岛城模型。他缓步走到巨大的沙盘前,问了李定国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定国,从这里,回到我们登陆的吹上浜,需要几日行程?”
李定国,这位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镇定的羽林卫指挥使,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太子的意图。他沉声答道:“回殿下,若大军轻装简行,三日可至。”
“三日……”太子点了点头,仿佛在自言自语。
顾炎武等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太子此问何意。难道殿下真的要选择撤退?
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太子公布了他与李定国早已在无数个深夜,秘密推演过无数次的计划。
“传孤将令,”他的声音,在雷鸣的间隙中显得格外清晰,“放弃围城,全军后撤!”
“什么?!” “殿下三思!”
帐内瞬间炸开了锅。放弃围城,仓皇撤退?这与战败逃跑何异!他们之前所有的牺牲,岂不都付诸东流?
“肃静!”孙可望猛地一拍刀柄,厉声喝道。
太子抬起手,制止了孙可望。他看着那些神情激动的将领,平静地解释道:“强攻鹿儿岛,正中敌人下怀。我军长于野战,拙于攻坚,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乃兵家大忌。”
“固守围城,则更是坐以待毙。不出十日,九州联军便会兵临城下,届时我军腹背受敌,插翅难飞。”
“唯一的生路,”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就是主动出击!”
“孤要利用这次‘后撤’,制造出我军因攻城失败、士气低落、又畏惧敌军增援而被迫逃跑的假象!如此一来,九州联军必然会骄傲轻敌,加速追击。而城内的岛津残兵,也定会按捺不住,出城追杀,意图与联军前后夹击,将我军全歼于滩头!”
“孤要的,就是将他们,从坚固的城墙和复杂的地形里,全都引出来!引到一片足以让我大明铁骑,尽情驰骋的开阔决战之地!”
这个计划,大胆、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以十余万大军为诱饵,去赌敌人会上钩!
一名将领壮着胆子问道:“殿下,此计虽妙,但若鹿儿岛守军倾巢而出,在我军身后一路追袭,我军阵型必乱,届时如何迎战九州联-军主力?”
“问得好。”太子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他将目光投向了孙可望。
“孙可望!”
“臣在!”
“孤命你,率一支精锐,留守此地。”
孙可望一愣,随即大喜。他知道,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任务,来了。
“这支部队,将由东宫卫率中,最擅长防守与远程压制的三千巴丹尼亚菲奥娜冠军勇士,以及羽林卫辅兵军团中,最为精锐的两千火枪营组成。”
“你们的任务,不是围城,而是‘锁城’!”太子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鹿儿岛城通往外界的几条主要道路上,“孤要你在此地,构筑坚固的防御工事,利用山谷、隘口,将鹿儿岛,变成一座孤岛!用你们手中那比人还高的巨弓,将任何一个敢于出城追击的敌人,都给孤死死地钉在城下!”
“臣,遵旨!”孙可望单膝跪地,声音中充满了嗜血的兴奋。用三千冠军勇士去封锁一座城?没有比这更奢侈,也没有比这更稳妥的安排了!
最后,太子走到了顾炎武等新附将领的面前,亲自将他们一一扶起。
“诸位将军,”他的语气变得温和,却充满了无穷的诱惑力,“此战,若能全歼九州联军,那座让我们损兵折将的鹿儿岛城,便是不攻自破的囊中之物。”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届时,城中岛津家百年的财富,皆为诸君战功之赏!”
这句话,如同一把烈火,瞬间重新点燃了所有将领心中对财富与功名的渴望。他们从围城的绝望中被解放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对一场旷世野战大捷的无限期待!
“我等,愿为殿下效死!”
次日清晨,暴雨停歇,天空如洗。
大明军营开始拔营。整个过程,被刻意地弄得有些仓皇。许多笨重的、在攻城战中损坏的云梯和撞车,被随意地丢弃在营地里。数万大军,以一种看似混乱、实则井然有序的姿态,开始缓缓地向着来路——吹上浜的方向,“撤退”。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萨摩半岛。
“明军败了!” “他们要逃回海上了!”
鹿儿岛城的天守阁上,岛津家的家主岛津光久,看着城外那片正在远去的、连绵不绝的旗海,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笑容。
耻辱,终于要被洗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