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胜男的目光在屋内扫过,尤其在换上月白长袍、更显儒雅挺拔的马清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色。她随即转过身,先对规规矩矩的奴婢们吩咐道:“摆上吧。”然后才转向马清,语气比之前柔和了许多,“还住得惯吗?”
“这里已是人间仙境,再好不过了。”马清咽下口中清香的茶水,由衷赞道。
“若有短缺,尽管告诉李典卫。”司马胜男的眼睛扫了扫堂屋内。
“这个放这里,对,放这儿……”春梅指挥着奴婢们摆放酒菜,声音清脆活泼。
一阵杯盘碗盏轻微的碰撞声中,诱人的酒香和各式菜肴的香味立刻在温暖的堂屋内弥漫开来。
马清、方信、丁飞三人面前的小案上,摆放着两个热气腾腾的蒸饼,一盘烤得焦香、滋滋冒油的羊肉,一只色泽金黄、形体完整的烧鸡,一盘切得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鱼脍,一盘清炒的葵菜,以及一碗浓稠的粟米粥。
司马胜男和春梅的案上只放了一盘鱼脍和一盘葵菜。
每个人案几下,都放置了一个盛满酒液的青瓷酒斛。
丁飞的眼睛几乎粘在了满桌的菜肴上,目光不停地在烤羊肉和烧鸡之间逡巡,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着。
方信虽然努力保持着仪态,但喉结也同样上下滑动,悄悄咽着口水。
马清空置许久的肠胃也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两声,他感觉声音很大,不好意思地朝司马胜男和春梅两人瞥了一眼。还好,两人似乎并未听见,或许听见了都装没听见。
奴婢们摆好碗筷,恭敬地退到一旁垂手侍立。马清等不及了,他担心自己的肚子再叫被听见不雅,便对司马胜男道:“公主,这饭菜来得太及时了,我们早已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了。”
“那便快请坐下用膳,不必拘礼。”司马胜男伸出左手,优雅地斜指向马清的座位,自己则率先撩起长袍下摆,姿态从容地在主位右首坐了下来,“我已陪阿母用过了,你们自便就好。”
座位安排遵循着礼节。马清位于正北主位的左首,司马胜男作为主人位于主位右首。春梅坐在司马胜男的右侧下手。马清的左侧下手,则依次是方信和丁飞。
司马胜男朝奴婢们扬了扬手。奴婢们朝她鞠躬后排成一列走了出去。
“如此晚了,”马清转过头对司马胜男道,“公主与春梅今日也受惊劳累,不如早些安歇,不必在此特意陪伴我们。”
“这算什么,”司马胜男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扭头看了春梅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这半年来,我与春梅困在宫中,实在是闷得发慌,否则今日也不会跑到那么远的山里去散心。”她说着,伸出左手朝马清右臂的方向虚虚一晃,随即脸上又露出明媚的笑容,“你们来了正好,就在我们琅琊国多住几日,好好游玩一番。明日我已安排好了,我们去华县,那里的景致不错。”她端起面前的青瓷耳杯,脸上洋溢着热情的豪气,“来,为我们今日生死遇险后的意外相逢,满饮此觞!”
“是啊是啊,”春梅也立刻端起耳杯,兴奋地附和道,“华县有个好大的陂塘,水面上还架着一座造型很好看的拱桥呢!马将军,明天我们一起去桥上走走看看吧?”
马清端起耳杯,面露难色,但语气依旧坚定:“公主盛情,马清心领。只是身负公事,不敢延误。马清如今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明日一早就必须动身返回兖州。公主款待之情,马清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机会,定当陪公主尽兴。谢过公主,马清先干为敬。”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喝!”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丁飞,见马清饮尽,立刻如蒙大赦,嚷嚷着也将杯中酒一口灌下,随即放下耳杯,也顾不得右手疼痛,直接按住那只肥嫩的烧鸡,左手用力一扯,便撕下一只硕大的鸡腿,毫无形象地大口啃咬起来,吃得满嘴流油。
方信也默默地将酒饮尽,然后拿起一个蒸饼,就着清淡的葵菜,斯文地吃了起来。
“那就只多留一天!”司马胜男放下耳杯,她朝马清的方向侧过身子,一双凤眼紧紧盯着他,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后天再走,总可以了吧?”她身为公主,何曾如此挽留过他人,此刻已是放下了不少身段。
春梅端着耳杯,酒却未沾唇,她好像已经察觉到了自家公主不同寻常的情绪,目光在司马胜男和马清之间来回转动。
马清心中叹息,正欲再次开口,寻个更妥帖的理由婉拒,突然,他眉头猛地一蹙,脸上轻松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犬般的警觉。他迅速将食指竖在唇边,朝着屋内所有人做了一个极其严厉且清晰的“噤声”手势!
刹那间,整个兰渚堂正屋内,所有人都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司马胜男保持着向马清侧身的姿态,身体僵住,只有眼珠子在惊疑不定地左右转动。春梅手中的耳杯停滞在半空中,她眨着眼睛,连呼吸都屏住了。方信一手拿着蒸饼,一手捏着刚掰下的一小块,停在嘴边,嘴巴微张,却一动不动。就连大快朵颐的丁飞,也鼓着塞满鸡肉的腮帮,停止了咀嚼,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警惕地望向马清。
众人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拉长,堂屋内静得可怕,仿佛空无一人,只有烛火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
马清微微侧着头,耳朵极其专注地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锐利的眼神如鹰一般转动。
“什么事?”司马胜男耐不住这令人心悸的寂静,她身子依旧不敢大动,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极低极低的气音。
“院外有人,不是正常行走的动静。”马清同样以极低的声音回应。话音未落,他已倏然起身,动作快如鬼魅,迅速将堂屋内四座烛台上的二十支蜡烛尽数吹灭!
“噗——”
“噗——”
“噗——”
“噗——”
四下轻微的吹气声后,整个堂屋瞬间被浓墨般的黑暗彻底吞噬,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外投入的些许惨淡月光,勾勒出家具器物模糊扭曲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