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蕃偏着头,左脸颊迅速泛起红痕。
他缓缓转回脸,眼眶通红,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爹!\"
严嵩的手还悬在半空,枯瘦的手指微微发抖。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决绝取代:\"逆子!汝贞为国尽忠,何错之有?\"
\"他三心二意,阳奉阴违!\"严世蕃猛地指向胡宗宪,独眼中血丝密布,\"您一路栽培他,他却——\"
\"来人!\"严嵩突然暴喝,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两名家丁慌忙推门而入,却见严嵩颤抖的手指直指严世蕃:\"把这逆子给我带下去!\"
严世蕃冷笑一声,猛地甩袖:\"不必!我自己走!\"他大步走向门口,官袍下摆带起一阵风,在门槛处顿了顿,\"爹,您会后悔的。\"
胡宗宪站在原地,看着严世蕃离去的背影。
那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绝,仿佛真要与父亲决裂一般。
然而就在转角处,严世蕃的表情瞬间恢复平静。
他抬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场戏,演得值。
书房内,严嵩突然踉跄几步,枯瘦的身形摇摇欲坠。
胡宗宪连忙上前搀扶:\"恩师!\"
\"无妨...\"严嵩摆摆手,却顺势抓住胡宗宪的手臂,借力稳住身形。
老人抬头时,眼中已噙着浑浊的泪光,\"汝贞啊,让你见笑了。\"
胡宗宪扶着严嵩在太师椅上坐下,自己则半跪在一旁。
烛光下,他这才注意到严嵩的变化——老人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松垮的皮肤上布满老年斑,曾经锐利的眼睛如今浑浊不堪。
\"恩师保重身体。\"胡宗宪声音低沉,目光扫过满地狼藉,\"东楼他...\"
严嵩突然抓住胡宗宪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别提那逆子!\"他剧烈咳嗽起来,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松动的牙齿,\"为师已经老矣,让他闹去吧。\"
胡宗宪心头一震,严嵩枯瘦的手轻轻的拍着他被严嵩攥紧的手。
他想起二十年前初入严府时,正是这位垂垂老矣的恩师将他从一众门生中提拔出来,给了他施展抱负的机会。
\"说说你吧,\"严嵩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像极了关心游子的老父,\"东南还好?\"
胡宗宪喉结滚动了一下:\"托恩师的福,一切都好。徐海部已被陈恪全歼,沿海倭寇袭击鲜有发生了。\"
\"那就好,那就好。\"严嵩轻拍胡宗宪的手背,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汝贞,你忠心为国,这是好事。老夫当年也是看重你这一点,才着重培养你。\"他长叹一声,\"想来已有数十年了。\"
胡宗宪垂下眼帘。
严嵩的每一句话都像完美吻合的钥匙,让他的心门完全洞开,想起那些无法偿还的恩情。
浙江巡抚、浙直总督,哪一个不是严嵩力排众议为他争取的?就连他平定倭寇的方略,最初也是严嵩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才得以实施。
\"恩师...\"胡宗宪声音发紧,\"学生惭愧。\"
严嵩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絮叨起来:\"记得你初入严府那年,还是个愣头青。那日你在我书房外站了整整一夜,就为呈上一份治水方略...\"老人浑浊的眼中泛起追忆的光芒,\"我当时就想,此子心志坚定,必成大器。\"
胡宗宪鼻尖发酸。那夜风雪交加,他冻得手脚发麻,是严嵩亲自开门将他拉进温暖的屋内,还命人煮了姜汤。
可如今....在胡宗宪的设想中,本次拜访恩师,他更希望得到像之前与严世蕃那般一样的待遇,他多么希望恩师能痛骂他一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温情相叙。
\"恩师...\"胡宗宪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陈恪在苏州办的通倭案中牵扯到了徐弘道。此人虽微不足道,但毕竟与小阁老有利益往来。恩师还需小心。\"
严嵩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浑浊。
徐弘道?不过是个小卒子,河里的王八都比这号人少些,如何能撼动他这棵大树?但他要的就是胡宗宪这份关心。
\"无妨。\"严嵩摆摆手,声音突然哽咽,\"让他们来把老夫斗倒好了。老夫已经七十三了,还有几年好活?\"他猛地咳嗽起来,一口痰吐在早已带血的帕子上,\"只盼着闭眼前,能看到汝贞你一切都好...\"
胡宗宪如遭雷击。
家国大义、对恩师的愧疚、老人此刻的关切,种种情绪在他心中翻江倒海。
他忽然撩袍跪地,重重叩首:\"恩师在上,学生胡宗宪永不会背恩师而去!\"
严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颤巍巍地起身,将胡宗宪扶起:\"好孩子,好孩子...\"老人浑浊的眼中泪光闪烁,\"有你这句,老夫死也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