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路灯在潮湿的夜气中晕开一团昏黄。光晕之下,一道被拉得极长的人影斜斜地投在地上。
那人戴着宽檐礼帽,帽檐的阴影严严实实地遮去了上半张脸,只余下半截线条冷硬的下颌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轻薄的风衣把他的身影塑成等宽的一面墙,隔着老远就能觉出一股凛然的杀气。
梁鹏飞手里提着药匆匆回来的时候,抬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不是出现在偶像剧里就该出现在鬼片里的场景。
“我k……呃,江老师……”
他舌尖紧急打了个转,声音都变了调。
那一面黑墙闻声动了,垂在两边的手抬起来,环在胸前。
“梁助理,”江时鸣的声音冷冷的,“手上提着什么啊?给我看看。”
“……不是,江老师,哈哈,这不合适吧……”
梁鹏飞冷汗都冒出来了,他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但这时候要是屈了,未来很长时间他都要伸不起来了!
“不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江时鸣面无表情的时候有一种非人般的冷感,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锐利得仿佛能洞穿血肉,“是我身份不合适……还是这个时间不合适啊?”
“江老师——”
“哼,算了,不为难你。”
江时鸣勾起一抹冷笑,秾丽的面孔在梁鹏飞眼里愈发显得可怖。他往前略倾了半分,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梁鹏飞紧绷的神经上:“把他房号给我,我要来给他个惊喜,这合适了吧?”
梁鹏飞哪敢说什么,只能乖乖奉上答案,然后提着药在江时鸣如有实质的、堪比凌迟的注视中,同手同脚、战战兢兢地挪走了。
老板……您自求多福吧!
……
下午接到电话,听卫承说那边已经结束了的时候,江时鸣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可之后他被卫承问得节节败退,又吵了起来,根本没时间细想。
等他后面冷静下来再想……
如果是一天拍摄结束,卫承通常都会卸了妆后干干净净在酒店房间里躺在床上和他打视频。即使是要质问他,想来也不至于连面都不想和他见了。
卫承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如果他们面对面讲话,江时鸣大概是不会那样容易地被挑起火气的,甚至可能在对方问出第一句话后就溃不成军。
卫承也知道打视频电话会更好,那他为什么不呢?
今天本来应该是晚上才结束的拍摄,又怎么下午就结束了?
江时鸣稍稍转转脑袋就想明白了。
卫承拍戏一定出了意外!
江时鸣不懂拍戏,但他懂看剧。上次卫承拍古装戏就差点被箭头打到身上,这次现代戏里听说也有许多拳拳到肉的打戏,那他突然被对手演员打歪了下巴也很有可能!
他几乎能想象出卫承此刻可能的样子。
或许嘴角带着不便示人的淤青,或许颧骨贴着血红的纱布,或许腿上已经打了石膏,或许头发已经在烈焰中殉了大半……
想到这里,江时鸣只觉得一股又急又怒的情绪猛地顶了上来。
——大约同卫承听说他遇袭时的情绪一模一样。
电梯上行,金属门映出江时鸣冷峻的倒影。他叩响房门,不过三秒,门就开了。
——快得不像话,仿佛里面的人早已候在门后。
卫承站在玄关暖光下,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发丝微乱,脸上却干干净净,看不出任何伤痕。
“你怎么来了?”卫承演得很像,好似真不知道江时鸣要来一样。
江时鸣不答,目光如手术刀般从他脸上刮到脖颈,再扫过手臂、腰腹——
没有绷带,没有淤青,一切完好。这不应当,他的判断不可能出错!
“不请我进去?”
江时鸣语气强硬,不等回答就已侧身挤进门,那架势不像探病,倒像抓奸。
卫承在他身后微妙地顿了一下,目光快速扫过空荡的走廊,才轻轻关上门。
客厅里,梁鹏飞手里拿着拆开的药贴,僵在原地,脸上写满“我想消失”。
江时鸣和他微妙对视,看得梁鹏飞药都撇在桌上,快速给自己套上外套、帽子、口罩,觉得和卫承同一屋檐下很丢人似的说了声“那我就先走了哈”然后推门就跑了。
很好。
现在,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时鸣回身,发现卫承已经做鬼一样悄无声息地从门口往里挪了两米多,见他回头,又立刻像怕触发警报一样呆立原地。
江时鸣不说话,只是盯着卫承。
那目光太沉,太利,压得卫承几乎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右脚刚一动,眉心就几不可察地一蹙。
“别动。”江时鸣的声音低哑。
他一步步走近,在卫承面前蹲下。
卫承屏住呼吸,看着他伸出手,轻轻撩起自己宽松的家居裤脚。
裤腿被缓缓推至小腿,露出的脚踝又红又肿,皮肤被撑得发亮。显然是刚受伤不久,肿胀尚未消退,透着新鲜伤处特有的狰狞。
江时鸣的指尖悬在肿胀的皮肤上方,微微颤抖,终究没有碰上去。
他抬起头,从下往上地看着卫承。这个角度让他看起来前所未有地弱势,可实际上,现在站着的那个才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人。
“怎么回事?”他问。
“小意外,”卫承的表情很乖,但说出来的话却不乖,“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没伤到筋骨。”
江时鸣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卫承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理直气壮道:“扶我回去,我还没喷药。”
“卫承,”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你在电话里跟我吵得天翻地覆的时候,脚就已经这样了,是不是?”
卫承的目光不闪不避。
“是。”
他答得倒是痛快,以至于江时鸣一下子就泄了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两个人如果要争执起来,那必须是一方有所隐瞒、有所逃避才行。
江时鸣心里和脸上都发起烧,倒是他不敢看卫承的脸了。
他就这样扶着卫承回沙发上坐好,沉默着给人上好药,然后默默地,把自己的脑袋塞进了卫承的怀里。
“对不起。”
他闷闷地说。
“下次我,再也不会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