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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天,我和耗子下班后,像往常一样溜达到厂区的后面,这里有一个半荒废的操场。

说是操场,其实就是一片压实的黄土地。

边边角角上长满了杂草,围着操场的老红砖墙,也不知有多少年了,墙上面爬满了青苔。

那天的天气有点阴,刮着很大的风。

我们到操场上开始活动筋骨,刚胡乱的比划了几下,一阵风猛地吹过来。

满地砂石被吹起,遮的我和耗子睁不开眼睛。

就是在这个时候,耳边响起一声嘶吼。

这声音真的没法形容。

不像是任何已知的野兽声或者人的声音。

我和耗子同时愣住,手里捡来当作器械的短棍和半块板砖被我们抓得紧紧的。

“操……是什么玩意儿?”耗子声音打着颤。脖子却转过去,朝着吼声来的方向张望着。

我也朝那边看去。

只见一个身影立在墙根下。

第一眼,我以为是谁在恶作剧,套了个粗糙的老虎头套。

但是下一秒,它的“头套”就转动了一下。

在昏沉的光线下,斑斓的皮毛纹路和额上隐约的“王”字,还有反射着微光的竖瞳……

绝非是人造之物能有的活物感。

这颗虎头长在一个女人的身子上。

它穿着一件老旧的红色呢绒大衣,扣得严严实实,下半身却露出一截鲜红如血的纱裙裙摆。

裙摆的料子薄如蝉翼,绣着复杂的金线,是古时候新娘穿的秀禾服。

虎头,女人身,红呢衣,红纱裙。

这诡异的组合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也看到了我们,喉咙里又发出一阵咕咕噜噜声。

然后,她猛地转身,冲向长满了青苔的红砖墙。

“站住!”耗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吼了一嗓子,挥着棍子就往前冲。

我也被带得跟了上去,紧紧握了握手里的板砖。

旁边是通往宿舍楼的小道,保安老刘也提着旧手电筒出来了。

他穿着布鞋“啪嗒啪嗒”的跑了过来,手电到处乱晃。

“咋了咋了?刚才谁叫唤呢?”他喘着气问。

我朝着红围墙指了指,老刘也看见了。

交换了眼神,我们三个男人,呈一个半圆形,开始围向红墙。

老刘的手电光照在墙头上。

那个女人正在翻越围墙,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围墙的上面又湿又滑,青苔在手电光下散着绿光,她的脚上还穿着一双红色的细高跟。

可是她就像一只真正的大猫,手指扣进砖头缝,高跟鞋尖精准地蹬住某处凸起。

红纱裙飞扬而起,露出一截有些斑纹毛发的女性小腿。

一撑,一纵,轻飘飘地就上了墙头,随即翻身消失在外面的黑暗里。

我们仰着头,傻在原地。只有风吹过墙头荒草发出的悉索声。

“见……见鬼了……”老刘的手电筒“哐当”掉在地上,玻璃罩子都摔碎了。

从那天晚上起,我和耗子就被缠上了。缠住我和他的是梦。

一模一样的梦。

梦里永远是那个操场和长满青苔的围墙。

我和耗子并肩站着,手脚像是灌了铅,动弹不得。

不远处的墙根下,背对着我们,站着那个红呢衣的虎头女人。

然后,她开始缓缓地转过身来。

先是肩膀,然后是侧影,我们能看见她红色的袖口,看见纱裙上金线微弱的反光,看见毛茸茸的虎耳在轻轻颤动……

紧张感不停的累积着,心脏擂鼓一般撞着胸腔。

就在即将看到她正脸的时候。

我却猛地惊醒,一身的冷汗,心跳狂飙着。

一次,两次……每周总有两三回。

我和耗子互相印证过细节,分毫不差。这同步的噩梦像毒蛇一样,盘踞进了我们的生活,带来一种心照不宣的恐惧。

耗子眼睛下的乌青越来越重,话也少了。

我们绝口不提那晚的事,仿佛不提,怪物就会慢慢淡去。

可是梦魇的到来,嘲笑着我们的自欺欺人。

没过多久,耗子失踪了。

毫无任何征兆。

前一天下班我们还一起骂了顿该死的项目,约好周末去喝两杯解解晦气。

第二天,他的工位就空了。

电话关机,住处没人。

报告了公司,也报了警,一个大活人,就像一滴水蒸发在空气里,毫无线索。

耗子的失踪让我心慌得厉害。

犹豫再三,我还是找到了那天晚上同样在场的保安老刘。

他最近好像也老得很快,眼神不停的躲闪,一直不肯回应我的话题。

我给他塞了两包烟,不停的保证绝不把我们的交谈内容传出去。

他才松口,把我拉到锅炉房后面没人的角落,压低了嗓子:“小张……耗子这事儿,邪性。”

“那天晚上,手电筒光晃过去那一霎那我其实看见她的脸了。”

我头皮一炸,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你说什么?她不就是老虎头?”

“她在翻过去之前,回头往下看了一眼……”老刘的声音带着哭腔,

“就一眼,手电筒的光刚好照到。不是老虎的脸……是一张人脸!女人的脸!”

锅炉房的闷热瞬间离我远去,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女人脸?不是虎脸?”

“对,女人脸,而且还像你们部门里,新调来的那个姓苏的女主管。”

苏主管?

年轻又漂亮,永远穿着得体的套裙,做起事干练又严苛的苏玫?

怎么可能!

“你……你看清了?怎么可能!那天明明是……”我想说虎头,可是老刘眼中的恐惧堵回了我的话。

他没必要撒这种一下子就能被戳穿的谎。

“我也希望我看错了!”老刘抓着我的胳膊,“这些天我天天做噩梦!就是那张脸,人的脸,长在老虎头上,穿着红衣服,看着我笑!”

“耗子……耗子是不是也看见了什么?他是不是……”

他没说下去,但是我懂他的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我如同行尸走肉。

看到苏玫,她妆容精致的脸在我眼里莫名变得可怕。

我仔细观察她,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一毫与那怪物的关联,却是一无所获。

她举止正常,开会、训人、批报告,雷厉风行。

只是偶尔,当我因过度惊惧而失态地盯着她时,她会忽然转过视线,与我目光相接。

她的眼神里很深,很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却让我瞬间寒毛倒竖,仓皇的避开。

耗子依旧杳无音信。

警方没有进展,公司渐渐也不再谈论,好像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只有晚上的噩梦,在耗子消失后,竟然愈发频繁地光顾我一人。

之后的一天下午,行政部的同事挨个分发一份包装精致的请柬。

大红的底色,烫金的双喜字。

“苏主管要结婚了?这么快?没听说有男朋友啊。”同事小声议论着,好奇地拆看。

我的那份放在桌上,手指僵硬地拿起,打开。

新郎、新娘的名字并排而立。

新娘:苏玫。

新郎的位置,并列写着两个名字:

张 梓 轩(我)

李 浩(耗子)

猩红的纸张,漆黑的字迹,刺得我双眼剧痛。

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我抬起头,隔着喧闹的办公室,看见独立玻璃办公室里的苏玫。

她站在窗前,正静静地望着我。

她今天涂了正红色的口红,鲜艳欲滴,嘴角微微向上弯着一个冰冷的弧度。

阳光穿过玻璃,照在她身上,照在白色西装套裙上,边缘起了一圈诡异一样的红光。

请柬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掉落在地板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声音不重,却像一记闷锤砸在我心口上,震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隔着一段距离和双层玻璃,我看不清她脸上的情绪,只能捕捉到小小的弧度,挂在她的唇边。

带着玩味,像是猫在审视爪下挣扎的鼠。

我猛地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

弯下腰,手指哆嗦着去捡请柬。指尖触到硬挺的纸面,竟然觉得有些烫手。

不能再待在这里。

我握紧请柬,小跑着冲出了办公区,不顾身后投来的诧异目光。

当冲进消防楼梯间,沉重的防火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大部分的光线和声音,我才停下来,大口喘气。

楼梯间里,安全出口的指示灯幽幽的亮着绿光,映在我的脸上。

我摊开请柬,李浩,耗子。他到底去哪儿了?

苏玫知道。她一定知道。

还有老刘也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我必须再找老刘问清楚,那天晚上,他究竟有没有看到别的细节!

还有,他是不是也收到了这该死的请柬?

我摸出手机,找到老刘的电话,拨过去。

漫长的等待音,一声,两声……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接听时,电话通了。

“喂?”是老刘的声音。

“刘师傅!是我,小张!”我急急地说,“你收到请柬了吗?苏主管的结婚请柬!”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老刘的声音传来,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奇怪的杂音:“请柬……红、红色的……看到了……她、她也给我了……”

“你也收到了?新郎名字写的谁?”我心脏揪紧。

“名、名字……”老刘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看不清……红的……全是红的……小张……我在……我在锅炉房地下……老、老通风管道这儿……”

“她、她可能知道我看见了……我害怕……那东西……不是人……”

锅炉房地下?老通风管道?

那里是厂区最偏僻废弃的角落,多年前就说要封填,一直没动工。

他去那里干什么?

“刘师傅你别慌,我马上过来!你待在那里别动!”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

老刘的状态不对,很不对。

“来……来了……”老刘的声音忽然变得诡异,“她……穿红衣服……真好看……请柬……得拿着……”

电话里传来“哐当”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然后是拖拽重物的摩擦声,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刘师傅?老刘!说话!”我对着话筒吼,回应我的只有电流的杂音,接着,通话断了。

再拨过去,显示已不在服务区。

老刘出事了!

我一把推开楼梯间的门,冲回了办公区。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锅炉房地下!

经过办公区时,眼角余光瞥见苏玫的独立办公室已经空了。

她人去哪了?

我没时间细想,狂奔着冲下楼,穿过厂区后院。

下午的天光不知何时变得阴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

废弃的锅炉房像一头蹲踞的黑色巨兽,沉默地矗立在厂区最西侧的荒草地里。

这里早已停用,锈蚀的管道和大门上的锁链都蒙着厚厚的灰尘。

我绕到锅炉房侧面,找到半掩在地面下的通风管道入口。

生锈的铁栅栏门上挂着的锁链已经被人砸开了,扔在一边的荒草里。

一股淡淡腥味的气流,从洞口里涌出。

洞口不大,需要弯腰才能进去。里面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砖砌管道,直径约有一米多,墙壁上是湿漉漉的黑色污垢,手摸上去滑腻腻的。

光线根本透不进来,只有入口几米处有一点点亮,更深的方,是浓得看不清五指的黑暗。

我打开手机电筒,照着管道内壁上蜿蜒的痕迹和苔藓。

地上有凌乱的新鲜脚印和拖痕,一直通向黑暗深处。

就是这里了。

“老刘?刘师傅?”我压低声音喊着。

我的声音在管道中回荡着,然后消失了。

我咽了口唾沫,手里的手机电筒的光忍不住颤抖着。

管道向下慢慢延伸,空气越来越浑浊阴冷。

大概走了二三十米,管道出现一个向右的急弯。

地上的拖痕在这里变得更加杂乱,墙壁上还有几道新鲜的刮痕。

有点像有人被强行拖拽时,手指或鞋跟划过的。

拐过弯,看到的景象让我猛地刹住脚步,胃里忍不住一阵翻涌。

前面的管道稍微开阔了一些,老刘仰面躺在积着污水的洼地里。

双眼圆睁着,直勾勾地盯着管道的顶壁。

脸上定格着惊恐表情和茫然。

他的右手紧紧攥着,从手指缝里露出一点红色,是请柬的一角。

他的左手,竟然抓着一小片暗红色的纱状布料,即使上面沾着污渍,依然能看到布料上精致的金线刺绣。

在他身边的墙壁上,有几个模糊的印记。

我颤抖着将电筒光凑近。

是指印,是带有肉垫和爪尖的压痕。

老刘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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