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去抓最后那条鱼。或许是同伴的惨死激发了它的求生欲,这条鱼格外滑溜,也格外有力,在他手里扭动挣扎的幅度极大,尾巴“啪”地一声,甩了旁边正在埋头处理鱼内脏的老鱼头一脸水。
“呸!你个小王八羔子!抓条鱼都抓不稳!”老鱼头抹了把脸,唾沫星子差点喷到陈纤歌脸上,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皱得更紧了,像个核桃。
陈纤歌没理会他的咆哮,只是加大了力气,几乎是将那条鱼死死摁在桶底。他现在对付这种挣扎已经有了心得,左手如同铁钳,右手条件反射般举起锈剑,瞄准了那个已经练习了无数次的位置。
“噗嗤!”
这一次,入肉的声音似乎比之前都要顺畅一些,虽然依旧算不上干净利落,但至少没有被骨头卡住太久。鱼猛烈地弹跳了几下,尾巴无力地抽搐着,终于彻底瘫软。
【剑术熟练度+2】
最后一次提示在脑海中浮现,然后消散。陈纤歌松开手,将这条“收官之鱼”也扔进了旁边的盆里。他看着那堆叠在一起、形状各异的死鱼,以及桶底浑浊不堪的血水,胃里依然有些翻腾,但奇怪的是,心里却有种……类似于打通了一个极难关卡后,虽然奖励微薄得可怜,但总归是通关了的奇异平静感。
他甩了甩酸痛的手腕,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裤子上、甚至脸上都溅满了暗红的血污和鱼鳞,整个人像是刚从鱼肚子里爬出来一样,散发着令人退避三舍的浓烈腥气。他下意识想用袖子擦擦脸,手抬到一半又停住——袖子比脸干净不到哪里去。
老鱼头站起身,捶着后腰,走到陈纤歌旁边,低头扫了一眼那盆“成果”。他吧嗒了两下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了陈纤歌一番,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头刚宰杀完、准备卖个好价钱的牲口。
半晌,老鱼头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声音含混不清:“还行,没把家伙事儿给我弄丢了。手脚还是慢,跟个娘们儿似的。”他顿了顿,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另一堆乱糟糟的竹筐,“那边!虾蟹!死的挑出来,活的按大小分好!手脚麻利点,中午前得弄完!”
陈纤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大竹筐里堆满了活蹦乱跳的虾和张牙舞爪的螃蟹,旁边还散落着一些已经不动弹的死货。空气中除了鱼腥,又多了一股海鲜特有的咸腥味。
“知道了。”陈纤歌应了一声,默默提起那把依旧锈迹斑斑的短剑。他现在看这把剑,感觉复杂了许多,嫌弃依旧是嫌弃,但又多了点……工具的价值认同感?
他跟着老鱼头往虾蟹堆走去,心里忍不住嘀咕:不知道挑拣虾蟹,会不会给个【分拣熟练度+1】或者【手指灵活度+0.5】之类的?这个残破的“系统”真是处处透着一股子穷酸气,连奖励都这么……朴实无华。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他那双死鱼眼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新的“工作”,或许意味着新的“经验值”?虽然听起来还是那么的……令人一言难尽。
陈纤歌跟着老鱼头来到虾蟹堆旁,一股更浓郁、更复杂的腥咸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氨水味,大概是死虾蟹开始变质的信号。几个大竹筐挤在一起,里面是密密麻麻、张牙舞爪的活物。青灰色的螃蟹挥舞着大鳌,互相推搡踩踏,发出“咔啦咔啦”的甲壳摩擦声;个头不小的海虾则在筐底蹦跶跳跃,试图逃离这临时的牢笼。阳光直射下来,照得那些湿漉漉的甲壳反射着刺眼的光。
“看清楚了!”老鱼头指着筐,“活的,按大个儿、中个儿、小个儿分到那三个空筐里!死的,都扔到那边那个破筐去!手脚利索点,别让那些活蹦乱跳的跑了,也别被夹了手,夹了也活该!”老鱼头说完,又蹲到一边,继续处理他没弄完的鱼内脏,仿佛对陈纤歌能否胜任这项新“工作”毫不关心,或者说,是根本不抱期望。
陈纤歌看着眼前这堆“虾兵蟹将”,心里倒是稍微松了口气。至少,这活儿不用再见血了,感官上的冲击小了不少。他挽了挽依旧湿漉漉的袖子,露出瘦削但还算结实的小臂,开始伸手去抓。
一只巴掌大的螃蟹被他拎了起来,两条大鳌在他手指前疯狂挥舞,试图夹住什么。陈纤歌小心翼翼地避开,把它扔进标示着“大个儿”的空筐里。接着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大虾,虾身弓起,猛地一弹,差点从他手里滑脱。
他一边机械地重复着抓取、判断、丢弃的动作,一边暗暗集中精神,仔细感受着脑海里的动静。杀鱼能加【剑术熟练度】,用砖头砸鱼也能加【徒手\/钝击熟练度】,那这分拣虾蟹……总得给点什么吧?
【分类熟练度+1】? 【抓捕熟练度+0.5】? 或者干脆来个【海产鉴定专精(入门)】?
陈纤歌心里默默念叨着各种可能性,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他特意加快了速度,试图让“系统”感受到他的“努力”。他甚至拿起那把刚杀完鱼、还带着血腥味的锈剑,用剑身轻轻拨弄了一下筐里的螃蟹,想看看换个“工具”会不会有奇效。
螃蟹被吓了一跳,挥舞着大鳌示威,但没有任何预期的文字提示出现。
陈纤歌不死心,又用剑尖小心翼翼地挑起一只虾米,那虾米在他手里弹了一下,然后软绵绵地垂了下去。他屏住呼吸,等待着脑海中的反馈。
然而,什么也没有。
没有【剑术熟练度】,没有【分拣熟练度】,甚至连【手指灵活度】这种边角料的熟练度提示都没有。
陈纤歌那双死鱼眼里闪过一丝困惑,随即被一种微妙的失望取代。他尝试用手抓,用剑挑,用不同大小的虾蟹试验,结果都一样——一片沉寂。仿佛他现在进行的不是某种能带来成长的“修炼”,而仅仅是……纯粹的体力劳动。
他将那把锈剑随手插在地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溅起一小撮泥土和腥水。这把刚才还被他视为“新手村神器”的破剑,此刻在他眼里又变回了那根令人嫌弃的烧火棍。原来不是所有的“工作”都能带来“经验值”啊。
陈纤歌心里暗叹一声,看来这个残破的系统对“熟练度”的判定有自己的标准。杀鱼,或许因为需要对抗鱼的挣扎,需要找到要害,需要用剑完成特定动作,所以被判定为剑术练习?而分拣这些相对较弱、只需简单抓取和分类的虾蟹,则不符合它的“加点”逻辑?
他默默地收回插在地上的锈剑,重新开始用手抓取虾蟹。心里的那点微弱的盼头熄灭了一部分,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重复劳动的枯燥感。他面无表情地将一只死透了、身体已经发软的螃蟹扔进破筐,那螃蟹在筐里滚了两圈,和其它死去的同类堆叠在一起。
“快点!发什么呆!”老鱼头又吼了起来,他那边已经开始着手剖开鱼腹,动作熟练而迅速。
“来了。”陈纤歌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加快了几分,只是眼睛和旁边箩筐的死鱼一样没有精神。他精准地避开螃蟹的大鳌,将一只只活虾活蟹按大小分拣,将死去的丢弃。码头的喧嚣、腥臭的空气、酸痛的手臂……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剩下眼前堆积如山的虾蟹,以及他脑海中那个无声的、似乎只对特定行为才产生反应的“系统”。
看来,想靠这种杂活批量“升级”,是没那么容易了。他心里想,但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他知道了这个“系统”的某些运行规则,也知道了……有些时候,活儿就是活儿,没有额外的“奖励”。
日子像码头上被踩烂的鱼鳞,一天天黏在脚底,甩都甩不掉。半个月就这么在浓得化不开的鱼腥味和老鱼头的咆哮声中,晃晃悠悠地过去了。
陈纤歌已经从最初那个随时可能原地去世的虚弱状态,进化到了……嗯,一个看起来依旧营养不良但至少能扛住全天候体力劳动的瘦弱少年。他那头鸟窝似的头发依旧倔强,死鱼眼也依旧是那双死鱼眼,只是眼底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计算般的光芒,尤其是在他拿起那把锈得快成文物的短剑时。
杀鱼,成了他每天雷打不动的“早课”。从最初的手忙脚乱、人仰马翻,到现在虽然依旧姿势难看、效率感人,但至少能稳定地在每一条鱼身上戳出个窟窿,并收获那聊胜于无的【剑术熟练度+2】。这半个月下来,他感觉自己握剑的手腕似乎……粗了那么一丢丢?可能是错觉,毕竟这破剑的反震力道,更像是健身而不是练剑。
分拣虾蟹则纯粹是体力活,没有任何熟练度进账,枯燥得让他想直接躺平,和那些死螃蟹作伴。
老鱼头于老三依旧是那副抠门、暴躁、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但对陈纤歌的呼来喝去,似乎少了几分纯粹的嫌恶,多了点……使唤顺手了的麻木?反正,每天两顿的黑窝头和鱼杂糊糊是管够的,偶尔老头子心情好(或者忘了),还能分到一小块带着骨头的鱼肉。
这点微薄的能量,加上每天高强度的“锻炼”,让陈纤歌这具十四岁的身体,总算摆脱了濒死状态,有了点活人的样子。虽然看起来还是像根发育不良的豆芽菜,风一吹依旧摇摇晃晃。
码头是个收集信息的好地方,只要你耳朵够尖,脸皮够厚(或者像陈纤歌这样,直接物理隐身在角落里)。半个月的“卧底”生涯,让他对这个看似熟悉又处处透着诡异的“大唐”,有了点新的认知。
比如,这大唐的国祚,长得有点离谱。
“听说了吗?城东张屠户家那口井,昨晚又闹腾了,镇妖司的人去看过,说是水鬼作祟!”一个正在修补渔网的汉子压低声音,对旁边的同伴说。
“啥水鬼?我看就是耗子成精!”同伴嗤之以鼻,“这大唐立国八百年了,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镇妖司那帮拿钱不干活的,就会装神弄鬼糊弄人!”
陈纤歌正在旁边用锈剑费力地给一条鱼“开瓢”,闻言手一抖,差点把剑捅自己脚上。
八百年大唐?还附赠官方认证妖魔鬼怪和公务员编制的镇妖司?这世界观设定……比我前世老板画的饼还大还圆。不过,听起来妖魔害人的事儿不多?是被镇妖司的同行们卷死了,还是业务能力普遍不行,只能在井里扑腾扑腾?值得研究。
又比如,这大唐的边境,似乎也不太平,对手还挺别致。
“天杀的!又征兵!我家二小子才十六啊!送去关外跟那些骑狼的蛮子拼命?那不是白白送死吗?”一个刚被税吏训斥完的渔妇,对着河面哭天抢地,“听说那些草原部落的人,凶得很,刀枪不入似的,跟咱们史书上写的突厥压根不是一码事!”
陈纤歌默默地把一条死鱼扔进盆里。
骑狼的蛮子?不是突厥?行吧,九年义务教育的历史算是白瞎了。年年打仗,看来这八百年大唐的超长待机,也不是一帆风顺,搞不好还是地狱难度开局。
再比如,这个世界,大得有点夸张。
他见过从挂着骷髅旗的海盗船(据说是被招安的水师)上跳下来的、皮肤黝黑、满身刺青的昆仑奴水手,也听过那些跑远洋贸易、操着古怪口音的胡商吹嘘,说什么南海更南有会喷火的巨鸟,西边翻过九重雪山是无尽的流沙之海。
得,地球oL威力加强魔改版,地图不是一般的大。我这点可怜的剑术熟练度,够出新手村打史莱姆吗?怕不是刚出门就被路边的野狗给“+1”了。
还有他现在所在的这座城市——澜波港城。
这名字倒是挺直白。半个月的观察,足以让他确认,这里绝对是大唐数一数二的海贸重镇。码头上永远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从近海捕鱼的小舢板,到能远航重洋的巨型福船,甚至还有几艘造型奇特、挂着异域旗帜的番舶。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海水、鱼腥、香料、桐油和各国人种混杂的汗味。操着南腔北调的唐人,说着各种听不懂的“鸟语”的番商,穿着奇装异服的水手……共同构成了这座港口城市混乱而充满活力的底色。
当然,繁华之下,总有阴影。比如他和老鱼头栖身的、散发着永恒恶臭的后巷。
最让他意外的是,这个魔改大唐,居然还有科举制度,而且听起来……似乎还挺像那么回事?
那天他看到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但穷得叮当响的年轻书生,在跟一个卖旧书的老头为了半卷残破的《论语注疏》讨价还价,唾沫横飞,差点上演全武行。旁边一个挑担的货郎摇头叹气:“唉,这年头,读书也难喽!科举虽说给了条路,可笔墨纸砚、束修书本,哪样不要钱?像咱们这种泥腿子出身,想鲤鱼跳龙门,难啊!”
科举?普通人也能参与?听起来……比我前世找工作面试还公平点?陈纤歌摸了摸下巴,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以他现在的身份,去报考科举……是考“乞丐上岗资格证”,还是“杀鱼技术等级认证”?
总之,这半个月,陈纤歌就像一块被扔进染缸的海绵,被动地吸收着这个世界光怪陆离的信息,同时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极其缓慢地积攒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力量”。
【剑术熟练度+2】
又一条鱼在他的锈剑下结束了它短暂而腥气的鱼生。陈纤歌甩了甩剑上的污血,动作比起半个月前,确实熟练了那么一点点。
“小子,手脚利索了点嘛!”老鱼头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嘴里叼着那根快烧到头的烟杆,含糊不清地说道,“喏,这块鱼尾巴赏你了,肥!明天继续给我好好杀鱼!别想着偷懒!”
老鱼头说着,将一块还算完整的、带着不少肉的鱼尾巴,扔到了陈纤歌脚边的盆里。
好的,这是扩展后的情节:
【剑术熟练度+2】
又一条生命,哦不,是又一条海鱼,在陈纤歌那把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加长版生锈铁片的武器下,结束了它短暂而充满腥气的鱼生。
这条倒霉的鱼,个头还不小,挣扎的力道差点让陈纤歌那细胳膊细腿儿的主人脱手。他不得不一只脚踩住鱼尾巴,另一只手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将那锈迹斑斑的剑尖,歪歪扭扭地送进了鱼头后面的某个大概是“要害”的位置。
“噗嗤”一声,与其说是切割,不如说是强行捅破。红白之物混合着鱼血,溅了他一手一脸。
嗯,手感粘腻,气味上头。
陈纤歌面无表情地感受着剑柄传来的、象征着成功的阻滞感消失,以及那几乎微不可闻、只有他能“听”到的提示音。
【剑术熟练度+2】
脑海里那个祖传信号不良的半透明光屏再次闪烁了一下,依旧是熟悉的雪花噪点和乱码背景,只有那孤零零的“+2”数字,清晰得像是在嘲讽他刚才那番堪比大战三百回合的狼狈。
就这?费了老半天劲,差点被鱼反杀,就给2点?这熟练度给的是不是有点太“抠”了?差评!必须差评!虽然不知道去哪里提交。
他正准备把剑拔出来,顺便思考一下是该先擦脸还是先擦手,一个带着浓烈劣质烟草味儿的阴影笼罩了他。
“小子,手脚利索了点嘛!”
老鱼头于老三不知何时像个幽灵似的,背着手,踱步到了他身后。那根万年不变的旱烟杆叼在嘴角,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距离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只有不到半寸距离,看得陈纤歌都替他着急,生怕下一秒就上演个“口中喷火”的绝技。
老头浑浊的眼睛眯缝着,扫了一眼盆里那条死不瞑目的鱼,又扫了一眼陈纤歌那张沾着鱼血和污渍、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