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城的夜,比白天更显肃杀。
如今虽已入夜,可城中却并无多少灯火,更无南野城池常见的夜市喧嚣,只是偶尔有修士匆匆走过,但也皆是面色凝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何琼梁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寒意穿透衣袍,让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
他沉默地感受着这座城池无处不在的紧绷氛围,一言不发。
白日里马家彬的话语虽不中听,却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他们三人初来乍到,对北境的认知几乎空白,仅凭宗门发放的那点简略情报和告诫,在此地无异于盲人摸象。
宗门虽将他们与南野其他几个小宗派的弟子安排在一处,但那些人同样两眼一抹黑,互相之间能提供的帮助有限。
作为三人中修为最高、也被师门长辈多次嘱托要多看顾同门的人,他肩上的压力沉甸甸的。
收集情报,了解真实的北境,是活下去的第一步。
马家彬,这个昔日的同门,尽管言语刻薄,态度倨傲,却是他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在此地待了数十年的“老人”。
那份或许早已变质的情谊,以及马家彬最后那句“可以随时来找我”,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何琼梁加快脚步,向着城西青云剑宗驻地的方向走去。
... ...
青云剑宗驻地内,一处僻静的单人房间。
马家彬盘膝坐在榻上,周身灵力如潮汐般缓缓起伏流转,进行着每日雷打不动的调息。
在北境,时刻保持最佳状态已刻入他的骨髓,那是用鲜血和濒死的教训换来的生存法则。
入定之前,他曾随口对驻地外值守的弟子吩咐过一句:若有一个叫何琼梁的灵池宗弟子来找,便带他过来。
至于到底来不来,他其实并不十分在意,反正话已经说出口了,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
那点稀薄的同门情谊还不足以让他过分热心。
或许,让那三个家伙吃点亏,才能真正明白,在这鬼地方,活着的实力远比虚无的情义更重要。
窗外,北境的夜空格外晴朗,几颗星星稀疏的点缀在天上,弯弯的月亮撒下光辉,被院墙挡住了大半,只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马家彬腰间一枚刻着云纹剑印的令牌忽然微微震动,散发出淡淡的青色光晕,将他从深沉的入定中惊醒。
他睁开眼,眸光锐利,没有丝毫迷茫。
取下令牌,一丝灵力探入,值守弟子的声音立刻传来:“马师兄,驻地外有一位自称灵池宗何琼梁的道友,想要见你一面。”
马家彬嘴角勾起一丝不出所料的弧度,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阵轻微却规律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何琼梁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正要抬手敲门,那房门却无声地向内滑开。
何琼梁抬起一半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缓缓放下,定了定神,迈步走进屋内。
身后的房门再次无声闭合。
屋内陈设简单,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
马家彬依旧盘坐榻上,看着眼前这个曾被誉为灵池宗领头人物,此刻却显得有些拘谨的何琼梁,轻轻一笑,随手一挥,屋中空处便多出一把椅子。
“坐吧。”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就你一个人?你那两位同门呢?只因些许言语上的恩怨,却连自身小命都不顾,呵。”
何琼梁没有坐,闻言后摇了摇头,神色认真:“马道友,我此番前来,史师弟和于师妹是知晓的。只是觉得若三人同来,未免太过搅扰其他道友清修,也怕给贵宗驻地添不必要的麻烦。”
“是吗?”马家彬挑眉,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不是因为抹不开面子,觉得来向我这个‘叛徒’的地方,跌份?”
“不是...”
“咯咯,行吧。”
马家彬似乎懒得深究,挥了挥衣袖,从床榻上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既然来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有什么想知道的,关于北境的,关于异修的,关于怎么在这里活得更久一点的,可以尽管说来。看在那点微薄同门之谊的份上,我能告诉你的,自然不会吝啬...”
... ...
话说两头,此时方城西北方向数百里外的冰原之上,夜色浓重,寒风如刀。
三道人影正极其狼狈地在无垠的冰原上逃窜,他们衣衫破损,身上带着明显的伤痕,灵力波动紊乱不堪,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三人急促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而在他们身后数百丈外,另一伙大约五六人的身影正死死追在他们身后。
追击者中,一个似乎是头领模样的人打了个手势,冷声道:“他们快撑不住了。你们两个,从左侧绕过去,堵住他们前往方城的方向。再追一会,若靠近方城百里范围内还没拿下,立刻放弃,全员撤回!”
“是!”其中两人应声,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没入两侧的黑暗之中。
前方逃亡的三人中,一个伤势较轻的年轻修士一边拼命催动灵力赶路,一边焦急地看向中间那个一直试图握紧一枚传讯玉符的女修:“柳师姐!求救讯息还是发不出去吗?”
那被称作柳师姐的女修脸色苍白,嘴角还带着血丝,她艰难地尝试着向玉符灌注灵力,但那玉符上的微光每次亮起,都会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干扰力量强行掐灭。
她绝望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不行...完全被干扰了!后面那个穿灰袍的,他的灵力一直锁定了我,我...我没办法传讯。”
三人中修为最高,伤势也最重的中年汉子闻言道:“这样下去不行!搞不好我们都得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而后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我断后!拼死也会缠住那个干扰讯息的北境杂碎!你们俩,趁机会把求救讯息传出去。”
“赵师兄!再等等!说不定还有机会...”那年轻修士急道。
然而,他话音未落,那被称为赵师兄的中年汉子猛地停下遁光,而后他霍然转身,体内残存的所有灵力毫无保留地疯狂燃烧起来。
他死死盯着追兵中那个灰袍人,发出一声嘶哑却震耳的咆哮:
“狗杂碎!给老子滚过来受死!”
吼声未落,他右拳猛地轰出,一道汇聚了他全部灵力的巨大拳影,撕裂风雪,悍然砸向那名灰袍异修。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也化作一道流光冲向了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