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旭阳那“送我一程”的请求,久久回荡在魏仁的耳畔。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这具轻飘飘的残躯,那双曾经充满傲气的双眼,如今却只剩下了死寂与哀求。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能将灵虚观那位曾经的天骄,摧残到如此境地,甚至只求一死来获得解脱。
魏仁自问历经百年刑罚,看透世情冷暖,但此刻,他依然感到一种深切的寒意和难以理解。
他缓缓将亓旭阳放下,但依旧用一股柔和的灵力托举着,使其能与自己平视。
魏仁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他只是沉默着,目光复杂地审视着亓旭阳。
“求死?”魏仁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峻:“亓旭阳,我记忆里的你,可不是这般轻易言弃的人。当年灵虚观傲气逼人的亓旭阳,如今去哪儿了?”
“傲气?”亓旭阳猛地激动起来,残躯在灵力托举下颤抖,声音嘶哑,充满了自嘲与悲愤:“你看看我!看看我现在这副鬼样子!一个活生生的废物!一个没了四肢的人彘!傲气?一个傲气过盛的废人,只会成为你们眼中的笑柄!成为一个妄图以此维持自尊的白痴!”
“你说,我留着这残命做什么?每日每夜提醒我自己曾经有多可笑吗?杀了我吧!魏百姓!看在曾经相识的份上,给我个痛快!对我来说,这才是解脱!”
他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对着魏仁发泄着,言语间充满了浓烈的自我厌弃和绝望,反复强调着“废物”,“解脱”...
魏仁眉头紧锁,语气稍加平和,却又带着近乎冷酷的理应:“四肢没了,算什么大事?修仙界奇功妙法无数,断肢重生你又不是没有过。何必就此一蹶不振,只求速死?”
听到这话,亓旭阳非但没有被鼓舞,反而发出了一阵更加悲凉,甚至带着几分嘲弄意味的轻笑,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
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陈兰,轻轻拽了拽魏仁的衣袖。
魏仁凝眉回头,只见陈兰眼神中充满了不忍和...紧张。
她斟酌着词语,低声道:“魏哥哥,他这个情况...可能不太一样。”
“不一样?什么意思?”魏仁没明白陈兰的暗示。
陈兰深吸了一口气,提醒道:“魏哥哥,你还记得...当初我爷爷带我去云溪镇,是想做什么的吗?”
“做什么...”魏仁几乎是一瞬间就通透了。
邪修!截取灵体!
而后,他猛地将目光重新投向亓旭阳,眼神锐利,在他空荡荡的四肢处反复扫视。
是了,普通的肢体残缺,远不会让亓旭阳变得如此颓废。
但如果是...灵体被生生截取了呢?
那意味着本源受损,远非肉身残缺可比!
魏仁不再犹豫,伸出手掌,轻轻按在了亓旭阳的胸膛上,一股精纯而温和的灵力缓缓渡入,仔细探查其体内状况。
他的灵力在亓旭阳残破的躯干和头颅中游走,尚能感受到一些残存的灵力基础,但当他试图将灵力探向本该连接四肢灵体的脉络节点时,感受到的却是一片虚无。
是一种彻彻底底的...“空缺”!
魏仁倒吸了一口凉气,按在亓旭阳胸口的手微微颤抖,缓缓收回。
他看向亓旭阳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悲悯。
他终于明白,为何亓旭阳的境界会如此诡异飘忽,那是因为他的灵体已毁,如同一个漏了气的气球,根本无法稳定储存任何力量。
就算偶尔能凝聚起一些,显露出一些修为,但转瞬之间就会泄漏殆尽,重新跌回谷底。
这种无时无刻不在体验力量流失,前路断绝的痛苦,远比单纯的肉体残疾要残酷千百倍。
篝火噼啪作响,荒原的夜风吹得火焰忽明忽暗。
长时间的沉默笼罩着三人。
魏仁不再试图用空洞的语言开导,那种源于灵体的伤害,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
陈兰默默添着柴火,火光映照着她无神的面庞。
不知过了多久,反而是亓旭阳先开了口。
他的情绪似乎因为魏仁探查后的沉默而奇异地平复了一些,那是一种认命般的死寂,声音低沉而沙哑,不再激动,却带着深深的疲惫。
“现在...你明白了?”
他微微抬起头,杂乱的发丝后,那双眼睛空洞地看着魏仁。
“你还觉得...这是一件小事...咳咳...”
他发出几声咳嗽,带着一股血腥味。
魏仁沉默着,他能想象到,这是一种何等的屈辱,真不如...
“活着...”
魏仁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只要还活着,就未必没有希望。”
“希望?”亓旭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但连嘲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魏百姓,你看我这灵体...还有希望吗?融灵之路,灵体是根基,我根基已毁,如同无源之水。散灵?我连散灵的资格都没有了。”
“融灵一路走不通,那就换条路。”魏仁的目光投向北方。
“世间道路千万,未必只有融灵这一条。北境那帮异修,不就是另辟蹊径?”
“北境异修?”亓旭阳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但随即迅速黯淡下去。
“我试过...异修之法并不难寻,可是...没用的。”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实验失败后的绝望:“异修之法,说到底还是强行掠夺灵气固存己身。可我这灵体,存不住...无论吸纳入多少灵气,都会瞬间泄漏出去。吸得多时,或许能短暂触及曾经的境界,吸得少时,便连浊仙都不如...而且,每一次强行吸纳,都会加剧灵体残缺处的痛苦...这种痛苦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我,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那就再换一条路!”
魏仁语气加重:“每一条路都是被先人推演出来的,为什么你就不能当这个先人?”
“我?”
亓旭阳呵呵一笑:“我连灵力都存不住,该如何推演?凭空想象?自我意淫?”
“那就把你得到的异修之法给我看看。”魏仁开口道,语气不容置疑。
亓旭阳的话确实是个问题,但魏仁却还有一个打算。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寻求异修之法,既然亓旭阳有,那完全可以拿过来用。
魏仁的话让亓旭阳有些意外,沉默了片刻。
或许是觉得一切已无所谓,又或许是残存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盼。
他艰难地运转起一丝残存的灵力,只见他胸口的衣物微微鼓动,一枚白色玉简被微弱的灵力推送而出,落在魏仁脚边的地上。
“拿去...反正于我已是无用之物。”
亓旭阳的声音很是疲惫,他低下头,不再看魏仁和陈兰。
“看完了...若还念及旧情,便...成全我吧。”
魏仁推送灵力,将亓旭阳移至一旁放下。
而后拾起那枚玉简,神识沉入其中,开始仔细研读起来。
篝火旁,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荒原的风声。
陈兰自从向魏仁提醒之后,便始终一言不发。
只是用一根枯树枝,无意识地拨动着眼前的篝火,火星随着她的动作四散飘起,又迅速熄灭。
她的眼睛看着跳跃的火焰,眼神有些飘忽。
她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邪修”,“截取灵体”这些字眼,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在云溪镇的事。
如果...如果当初魏哥哥没有来到那处院子,那...那个灵虚观的女修会不会也是如今亓旭阳这个样子。
这个念头让陈兰不寒而栗。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身旁正闭目凝神,专注于玉简内容的魏仁。
看到他的瞬间,陈兰心中的不安和惶恐才稍稍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