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七星静香达成初步的合作意向之后,崔辞忧从她那间灾难现场的研究室里,带回了一本书。
书的名字,很朴素,叫做《希格的召唤魔术》。
封皮由某种不知名的、质地坚韧的皮革制成,书页泛黄,带着一股岁月的沉淀感。崔
辞忧本以为,这里面会记载着一些关于召唤魔术的基础理论,或是某些失传的古代魔法阵。
然而,当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整本书仔细地阅读完毕之后,才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这本书里,没有记载任何具体的施法方法,也没有描绘任何一种魔法阵的种类。
它通篇,就只讲述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名叫“希格”的、天赋异禀的魔女。她痴迷于召唤魔术,一生都在追求着,能够召唤出比自己更加强大的、传说中的魔物。
故事的开篇,她接连地召唤出了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魔物。从最初的地狱犬、石像鬼,到后来的深渊魔、奇美拉……她的技艺,日益精湛,她的名声,也随之水涨船高。
然而,她的野心,却并未因此而得到满足。
在故事的结尾,她耗尽了自己毕生的积蓄,收集了如山一般庞大的、珍贵的供品。她发动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耗费了她全部魔力的宏大召唤仪式。
最终,她成功了。
她成功地,从无尽的次元夹缝之中,召唤出了一头远比她自身要强大百倍的、传说中的远古魔兽。
但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成功而欢呼,那头被她召唤出来的、充满了暴虐与饥渴的魔兽,便一口,将她那娇小的身躯,活活地咬死,并吞下了肚。
故事的最后,魔女希格的弟子们,为此悲恸不已。他们在老师的墓前,立下血誓,此生,绝不再去尝试召唤,自己力不能支的、无法掌控的魔兽。
……
从其充满了寓意的这点来看,这本书,与其说是魔术教材,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本写给孩子们的、充满了警示意味的暗黑童话。
七星静香把这本书交给自己,其用意,不言而喻。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告诫自己,召唤魔术,是一门充满了未知的、极其危险的技艺。在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绝对不要,去轻易地,触碰那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
就像是在正式上岗之前,必须要先通读一遍《安全生产操作手册》一样。
这家伙,倒也意外地,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家伙。
……
季节,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流转。
当最后一片枯黄的落叶,被凛冽的寒风,从枝头卷走时。
冬天,便来了。
拉诺亚王国魔法都市夏利亚,便被一层厚厚的、纯白的积雪所覆盖。
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银装素裹的、纯净的童话王国。
虽然,对于常年处于北境的这片土地而言,冬天本就占的很多时间。
尽管可以藉由这个国家最引以为豪的、遍布城市各个角落的融雪魔道具,来除去主干道与建筑物之间的积雪。然而,在像是校舍后方、僻静小巷之类的场所,依旧堆积起了厚厚的一层、足以没过小腿的白雪。
就在这样一个,万物都仿佛陷入了沉睡的季节里,崔辞忧,收到了一封久违的来信。
信封的材质,很粗糙。
而寄信人的名字——佐尔达特·黑克勒。
佐尔达特S级的冒险者,同时,也是S级冒险者小队「Stepped Leader」(阶梯领袖)的队长。一个实力强悍、有骨气、但嘴巴,也同样很臭的、纯粹的冒险者。
崔辞忧展开信纸,信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充满了佐尔达特那特有的、不羁的风格。
据信上所写,佐尔达特他们一行人,似乎在不久之前,也来到了夏利亚这座城市。
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则是为了参加一场,名为“集团(clan)”的集会。
崔辞忧知道,「Stepped Leader」,隶属于一个在北境之地,颇有名气的、名为「thunderbolt」(雷霆)的大型冒险者集团。
而该集团的队长,也就是佐尔达特的顶头上司,之前,也曾率领着他麾下最精锐的队伍,前来夏利亚,接下了那个应对智慧魔王巴迪冈迪的SS级委托。
然而,那件委托,最终却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不了了之的方式,戏剧性地结束了。但那位集团队长,却似乎是喜欢上了夏利亚这座城市的氛围,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一直在这里逗留了下来。
于是,他便索性,做出了一个决定。将集团每年,都会在某个固定地点,召开的例行会议,直接改在了夏利亚举行。
据说,他们会在整个冬天这段时间里,花费两到三个月,来仔细地,讨论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议题,并最终,决定集团今后一整年的发展方针。
“一个冒险者组织,竟然要开三个月的会……”崔辞忧读到这里,不禁感到有些好笑,“成为大型集团之后,似乎,就不得不去做这些官僚主义的、无聊的事情啊。”
不过,像佐尔达特这种没什么耐心的家伙,竟然也能忍受这种堪比坐牢的会议,倒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作为S级的冒险者,同时,下属的小队,也是集团内最高等级的S级。佐尔达特,无论怎么看,都算是集团内,说得上话的高层之一。
因此,对于这种关乎集团未来的重要会议,他,是绝对不能无故缺席的。
所以,即便他本人,与那位集团首领的关系,相当的不好。他也只能是捏着鼻子,专程地,从遥远的地方,赶到了拉诺亚。
信的后半段,充满了佐尔达特那特有的、充满了抱怨的牢骚。
“……一想到要在这个鬼地方,和那个讨厌的家伙,一起被关上好几个月,无聊地开会,老子就浑身难受。”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了:‘话说回来,辞忧那家伙,不也正好就在这个城镇嘛!’”
“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机会难得,所以,就打算找你这家伙,久违地,一起出来碰个面,喝顿酒。地点,就在冒险者工会。见信,速来。”
读完信,崔辞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笑容。
佐尔达特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啊。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人都在城里了,直接上门来找自己,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特意地,寄一封信过来?
是属于西方的规矩,还是说,这个世界,也有着类似的社交礼仪?
崔辞忧摇了摇头,将信纸折好。
他将佐尔达特来访的事情,在晚餐时,和家里的三个夫人,以及同住的几个女人,都说了一下,并顺便,问她们要不要一起去热闹热闹。
当然了,他很聪明地,没有直接说出“佐尔达特”这个名字。
毕竟,当初在贝卡利特大陆时,希露菲和艾莉丝,都和那个嘴臭的家伙,有过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
然而,得到的回答,却出乎意料地,一致。
洛琪希、班妮、爱夏、希露菲,这四位,要么是魔法大学的老师,要么是勤奋好学的学生。让她们为了这种“朋友间的私人酒局”,而特意请假,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基列奴呢?她最近,正寸步不离地,担任着爱丽儿公主的护卫工作,同样抽不开身。
莉莉娅,则是认为,府里还有一大堆的家务事,需要她这个女仆来处理,根本就离不开。
顺带一提,莉莉娅那位新收的女仆徒弟——茱丽,前不久,已经被崔辞忧,介绍给了七星静香,去当她的生活助手了。
静香那个家伙,虽然在学术研究方面,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但她在生活自理能力上,却堪称是一场灾难。
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天才嘛,总是要在某些方面,制造出一点缺陷,这样,才能拉近和你们这些凡人之间的距离。”
崔辞忧毫不怀疑,如果再没人去管她的话,她那间研究室里,恐怕就真的要长出蘑菇来了。
而茱丽,作为心灵手巧的矿坑族,虽然年纪还小,但做一些基础的打扫和整理工作,还是绰绰有余的。与其说是助手,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负责监督她按时吃饭睡觉的……保姆。
至于艾莉丝……红发大小姐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
“哈?应酬?那种无聊的事情,不要来烦我。有那个时间,我宁可在家里睡觉,或者去砍几个魔物。”
既然大家都有着各自的事情要忙,那么,崔辞忧,也只能是单刀赴会了。
……
傍晚时分,崔辞忧独自一人,朝着冒险者公会的方向,缓缓移动。
白日里,虽然已经有融雪魔道具,将主干道上的积雪,都清理干净了。但到了夜晚,气温骤降,那些融化的雪水,又在路面上,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行人们走在上面,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这个世界的冬天,总是显得格外的漫长。
当崔辞忧推开那扇熟悉的、由厚重橡木制成的、上面还刻着刀剑与酒杯图案的大门时,一股混杂着麦酒的香醇、烤肉的焦香、以及冒险者们那独有的、汗水与皮革的复杂气息,瞬间便扑面而来。
冒险者公会里,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
“嗨!辞忧!这里!这里!”
一个洪亮而爽朗的声音,从公会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响了起来。
崔辞忧循声望去,只见,佐尔达特和他那支小队的成员们,正围坐在一张巨大的圆桌旁,朝着自己,用力地挥着手。
佐尔达特,是个很放得开的家伙。只要和他混熟了之后,你就会发现,不管是什么样的话题,无论是什么样的玩笑,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和你聊上几句。
崔辞忧走上前去,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好久不见,佐尔达特。”
佐尔达特的队员们,一看到崔辞忧,也都纷纷露出了热情的笑容,起身迎接。大家寒暄了几句,便围着那张桌子,重新坐下。
“我可是听说了啊,辞忧。”佐尔达特拿起一个巨大的、装满了麦酒的木杯,朝着崔辞忧,遥遥一敬,脸上带着那种男人都懂的、暧昧的笑容,“听说你这家伙,不声不响的,竟然就娶了三个老婆!”
“而且,一个魔族、一个精灵、还有一个,是人族的大贵族!”
他啧啧称奇道:“还真是想不到啊!你这个看起来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家伙,竟然也会有这么风流的一面!”
崔辞忧闻言,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并没有反驳。
“来,这个,给你。”
佐尔达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摸出了一样东西,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崔辞忧的手中。
那是一柄造型古朴的匕首。匕首的鞘,由某种不知名的黑色木材制成,上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但当崔辞忧将其拔出时,一抹森然的寒光,瞬间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匕首的刃,薄如蝉翼,上面,还铭刻着一些极其古老的、充满了神秘美感的符文。一股若有若无的、强大的魔力,正在其上,缓缓流淌。
“前阵子,我去了一趟涅里斯公国的永久冻土。这是从一个古代遗迹里,偶然得到的宝贝。”佐尔达特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这玩意儿,有个很有意思的特性。那就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你要是用它去切豆腐,嘿,还真就切不开。”
“但是,你要是用它去捅巨龙,那它就能轻而易举地,破开那坚硬的龙鳞!”
“早要是知道你小子结婚了,我怎么着,也得从任务里,赶回来,喝杯喜酒。”
“这玩意儿,就算是我,补给你的贺礼了。”
崔辞忧握着手中这柄价值连城的附魔匕首,心中,流过一丝暖意。
“……谢谢了,佐尔达特。”
“嗨!跟我客气什么!”佐尔达特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今天这是什么打扮?”
他的目光,在崔辞忧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崔辞忧今天,只是穿了一身最普通的、深色的便装。他一向偏爱这种颜色的衣物,原因无他,就是两个字——耐脏。
“我说,辞忧啊。”佐尔达特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拍了拍崔辞忧的肩膀,“你现在,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吧?怎么还打扮成这副模样?”
“看起来,就和公会里,那些随处可见的、刚出茅庐的菜鸟,没什么两样嘛!”
崔辞忧闻言,只是笑了笑。
他知道,冒险者这个群体,大多数,都是不懂得“低调”为何物的家伙。真要是懂得低调,他们当初,或许就去当厨师或者铁匠了。
冒险者,大多都是听着那些充满了热血与幻想的“英雄谭”,而长大的中二少年。他们渴望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下一个,被万人敬仰的英雄。
不说拯救世界吧,起码,也要让自己的名字和故事,能够被各个大陆的吟游诗人,所谱写成诗歌,广为传唱。
所以,这些人,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穿着一副,看起来就很厉害、很浮夸的样子。
比如,那个身背着一柄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超大重剑的、黑发娃娃脸青年——北神三世·亚历山大·卡尔曼·雷白克。
崔辞忧看着佐尔达特那一脸“你真没品位”的表情,心中一动,突然起了几分玩闹的心思。
他故意将自己的身子,微微佝偻了一些,脸上,也换上了一副谦卑而讨好的笑容,用一种近乎于谄媚的语气,对着佐尔达特,以及他那几位正在憋着笑的队员们,开口说道:
“那……几位冒险者大人,需要小的,帮各位提一提行李吗?或者是……去那边的吧台,为各位,买几杯最新鲜的小麦酒?”
他这副惟妙惟肖的“菜鸟”模样,瞬间就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逗乐了。
佐尔达特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没把嘴里的麦酒,给一口喷出来。
他用力地,一巴掌,拍在了崔辞忧的后背上,发出一声响亮的“砰”响。
“提行李?买麦酒?少来这套了!”
他勾住崔辞忧的脖子,用力地,将他拉向自己,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真诚与豪迈的笑容。
“你要是真的,愿意加入我们‘「Stepped Leader」’。那这些端茶倒水、跑腿打杂的活儿,就都应该是老子我,为你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