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王廞扶棺南下,前来相送的人寥寥无几。
在付出了王荟去世、王穆被杀、王谧被贬和王廞永不录用的代价后,琅琊王氏的王导这一支,还是未能如愿为自己祖上争得一个追尊。
王珣、王岷兄弟都来相送,王正一脉的王临之和王镇之、王弘之也到了,一行人默默行至城外长亭,相对无言。
王凝之并没有扩大打压面,王家得到重用的人仍有不少,只是觉得不足、想当出头鸟的几人被无情处理了。
因为如此,王家的势力再次分散,各支之间更加渐行渐远。
王荟去世后,王家再没有一个可以凝聚琅琊王氏的长者了,王珣和王临之等人是王凝之的同辈,为了自己或者自己这一支的利益,都选择了向王凝之低头。
琅琊王氏依旧势力庞大,但从掌控朝局、到左右朝局,再到今日,王羲之这一支独立出去后,王家已经有边缘化的迹象了。
王临之安慰王廞道:“伯舆且安心守孝,等孝期结束,陛下也该消气了,我们到时再劝劝,伯舆还是可以回朝的。”
王廞冷笑两声,没有接话,他的不满也包含对眼前的这群人,说好的团结一致,可当王凝之的大棒挥下,这帮人全默契地选择了袖手旁观。
其他世家更是如此,王家一朝失势,他们连送行都不来了。
王珣解释了两句,“伯舆别想太多了,大家终归还是一家人,陛下自有他的考量,我们该体谅才是。”
不等王廞回答,一队人马快速从城门处奔来。
众人凝神看去,尘土飞扬之中,却是王殊快马带着亲卫出城来了。
大家连忙向太子殿下行礼。
王殊跳下马,扶起王廞,说道:“知道你们已经出城,我这才换马赶来,失礼了。”
王廞不动声色地甩开手,“殿下如此,我们父子可不敢当。”
王殊苦笑着看了一圈众人,“事情闹成这样,并不是父亲的本意,但大家不妨想想,大周刚刚立国,天下还未一统,王家人便跳出来与父亲为难,这让他怎么想,又让天下人怎么想?”
王珣正好做和事佬,点头道:“殿下所言极是,这次的事,确实是我们急了些,没考虑到陛下的难处。”
王廞见他们在自己面前一副和解的模样,更觉生气,躬身行了一礼,便要离开。
王殊不以为意,命令随行的卫队让开道,大家一起送王廞离开。
看着运送棺椁的队伍远去,王临之叹道:“伯舆至情至性,还曾放言‘琅琊王伯舆,终当为情死’,所以才一时糊涂,殿下不要与他计较。”
王殊摇摇头,感慨道:“性情中人,最是难得。”
众人闲话几句之后,返回洛阳城中。
王殊回宫向父亲汇报了城外的情况,说道:“我看经此一事,世家应该会消停一阵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王凝之笑道:“他们虽然不再是能和天子分庭抗礼的门阀,但依旧有搅动天下的能力。”
王殊趁这个机会问道:“要将他们削弱到哪一步,才算是真正解决了世家的隐患?”
王凝之看了儿子一眼,“怎么,就没耐心了?执掌天下,没有可以懈怠的时候。”
“不是,我就是有点疑惑,”王殊解释道:“世家不像外戚和宦官,是有明确目标,可以直接限制的,打压了王庾桓谢,还会有顾陆朱张,感觉看不到尽头。”
王凝之笑道:“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限制世家,又不是要打断他们的传承,只要他们失去了威胁朝廷的资本,那就无碍了。”
王殊似懂非懂,“阿耶说的资本,是指握有兵权和继承方镇那些吗?”
“你说的这两样,只是杜绝他们割据一方,或者说起兵造反,”王凝之笑着为儿子分析道:“能威胁朝廷的,是世家的号召力和凝聚力。”
世家的传承比王朝还久,在地方上,影响力比朝廷还大,又彼此世代联姻,早就结成了一张巨大的权力网。
比如在三吴,土地是世家的田产,百姓是世家的佃农,连山林湖泊都是世家的私产,这才是世家的厉害之处。
因为不管谁来当地方官,都得看当地世家的脸色。
王凝之让谢玄去扬州,便是出于这个考虑,只有谢玄有能力、也有威望可以镇得住那帮人。
换刘牢之这样的,迟早得逼反江东世家,但换范宁这样的,又会被世家耍得团团转。
谢玄深得王凝之钝刀子割肉的精髓,世家一时半会不会死,但免不了半死不活。
王殊点头道:“阿耶先从世家手里夺回选官的权力,再从世家手里夺回百姓,让百姓心向朝廷。”
王凝之考考儿子,“怎么能让百姓心向朝廷呢?”
这个王殊知道,立马答道:“分地,减税。”
“不错,”王凝之笑道:“只要百姓们发现,离开了世家,他们能活得更好,自然就会偏向朝廷一边了。”
父子俩商议一阵,王凝之又道:“洛阳事了,你抓紧去趟河东,慰问一下前线将士,然后就回洛阳大婚。”
王殊的婚事一拖再拖,已经有些晚了。
王凝之在将门和寒门之间、关东和江东之间来回考虑,最后为儿子选中了车胤的女儿。
车胤是寒门,在桓温的荆州入仕的,与关东和江东都没什么瓜葛,但在上党和建康做过官。
王殊有些不好意思,应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我答应过寄奴,不让他一直待在潼关的,这次过去,我能不能换他回来?”
“不行,得多磨磨他,”王凝之说道:“你这次去见了他,可以许他一个攻秦的先锋,让他跟着朱次伦好好练兵。”
王殊不解道:“阿耶似乎很看重寄奴,又有些不放心他?”
王凝之想了下,叹息道:“怎么说呢,刘寄奴对于你,可比你舅父对于我,但他们二人的出身和性格相去甚远,刘寄奴更难驾驭,你得多花点心思。”
王殊没有这种体会,毕竟现在的刘裕,拿什么去碰瓷谢玄,将来他能够比得上刘牢之,王殊就心满意足了。
这世上,只有王凝之知道刘裕的能耐,后世将刘裕视为门阀政治的掘墓人、南朝第一帝,可不只是因为他能打。
他政治上的作为,被他耀眼的军事能力所掩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