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中,匆匆赶来的吴隐之躬身向王凝之行礼。
在廷尉府的大牢想了一夜,他将一切都想明白了,但为时已晚。
从妻子刘氏将迷迭香种在自家后院的那一刻起,世家针对他设下的这个局就已经成功。
对吴隐之而言,收了就是收了,不对就是不对。
所以他行完礼,神色淡然地站在殿中,等着接受众人的审判。
御座上的王凝之表情晦涩,目光深邃,率先问道:“吴御史可知罪?”
吴隐之坦然道:“知罪,那几株迷迭香现就种在家中后院。”
这话一出,世家的人纷纷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模样。
王凝之又问:“听说那个主簿送礼之时,你并不在府上?想必是家人无知,这才收下的。”
见天子如此袒护吴隐之,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但吴隐之摇了摇头,躬身道:“在与不在,收下礼物总是事实,我难辞其咎。”
王凝之顿了顿,不甘心地引导道:“若是夫人和家仆受人蒙蔽,那便是无心之失,情有可原。”
吴隐之固执地回道:“无心之失也是失,错了就是错了。”
王凝之也不退让,“ 话虽如此,但朕觉得这事有些诡异,还是得调查清楚。”
众人正不解其意之时,王凝之说道:“传陈特,让他将那个主簿给带到殿上来。”
绣衣使者作为天子密探,被王凝之从御史台剥离出来,不设品级,自然也不在朝堂之上。
世家的人面面相觑,没想到王凝之在吴隐之认罪的情况下,居然还要亲自过问此案。
但这事可禁不起详查,毕竟送礼是假,栽赃才是真的。
几人交换了下眼色,卞眈出面说道:“陛下,区区一个主簿,着廷尉或者御史台处理即可,何须御前审判。”
王凝之却道:“适才朕说太极殿不是审案的地方,你们一个个都不同意,非要将吴御史带来,如今只有被告,没有原告,让朕如何审案?”
众人暗暗叫苦,没想到王凝之会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之处。
王雅看出端倪,笑道:“陛下说的是,既然审,就该审个明白。”
王凝之点点头,命吴隐之入座,说道:“大家既然都关心此事,那不妨再多等等。”
大殿中落针可闻,安静得可怕。
世家的人担心那个主簿靠不住,有些紧张,偷眼看向王珣。
王珣这时却和很多大臣一样,闭目养神,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过了一阵,陈特带着一个中年官吏进来,在殿中行礼。
王凝之问道:“如何,审出什么来没有?”
他自然是问陈特,但那名主簿却哆嗦了一下。
陈特躬身道:“他承认上门送礼,是吴府仆役收的,但事后吴御史仍上表弹劾,他这才状告。”
王凝之不理那主簿,又问吴隐之,“吴御史查出他有什么问题?”
吴隐之出列,站到殿中,躬身道:“京畿之地,商旅往来频繁,进出洛阳的货物繁多,李主簿主理郡中琐事,商队的一应文书全由他负责,他单凭个人好恶决定商队的去留和货物多寡,又收人财物,大开方便之门。”
王凝之笑了笑,“可查有实据?”
“有,”吴隐之答道:“我调查有一段时间了,一应证据,都在御史台。”
王凝之却没有差人去取,说道:“你向来行事稳妥,你说有,朕是信的。”
吴隐之有些感动,又有些惭愧,躬身称是。
王凝之这才看向那名站立不稳的主簿,问道:“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李主簿直接趴到地上,“我认罪。”
王凝之笑道:“别急着认罪,你可知这罪名坐实,你会是什么下场?”
李主簿不敢抬头,颤抖着声音说道:“我为陛下揪出朝中的不法之臣,求陛下从轻发落。”
“是吗?”王凝之说道:“难道有人说可以保你一命?但朕觉得不行。”
李主簿惊愕地抬起头,没想到才上殿,天子就宣告了自己的死刑。
他强忍住向两侧大臣求救的欲望,再次伏下身子,“我愿退回所有财物,求陛下开恩。”
“晚了,”王凝之冷笑道:“像你这样的人,朕若是轻饶了,朝廷的法度何在?”
河南尹刘德秀出列,为自己的失察请罪。
王凝之看着这个一直追随自己的老臣,眼神微凝,沉吟了片刻,说道:“是不是失察,得调查过才知道。’”
他随即下令暂时免去刘德秀的河南尹,交廷尉府彻查。
至于那个瘫倒在地的李主簿,王凝之则交给了陈特,厉声道:“带下去严加审讯,朕就不信,一个主簿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陈特高声领命,上前提起李主簿,拖着就往外走。
世家被王凝之突如其来的处置吓到,忐忑不安,又齐齐地看向王珣。
王珣这会倒是没装局外人,拱手道:“陛下,绣衣使者只是奉旨调查,并无审讯之权,若是私下用刑,难免有屈打成招的嫌疑。”
见他出头,其他人总算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拱手进言。
“陛下,区区主簿,廷尉府即可审理,陛下若不放心,让御史台参与就是了。”
“陛下,两名犯官本是一案,可一并交由廷尉府处理。”
王凝之不客气地打断道:“吴御史的事还没查清,何以称犯官?至于这名主簿,朕看他如此嘴硬,恐怕廷尉府的手段奈何不了他,你们既然不放心,那就由绣衣使者主审,廷尉府和御史台可派人旁听。”
李主簿挣脱陈特的手,跪倒在地,“陛下饶命。”
王凝之寒声道:“朕就知道你怕死,若不然,来个畏罪自杀,那吴御史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众人觉得一阵发冷,事情的走向已经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吴隐之仍站在殿中,但仿佛事情与他无关一样。
陈特再次拎起李主簿,表情狰狞地往外走。
李主簿再也顾不上了,大喊道:“救我,救我。”
可殿中大臣看着寒意逼人的王凝之,都不敢吱声。
他们只关心吴隐之的处置结果,一个小小主簿,死就死了,事后补偿下他的家人,就算对得起他了。
撕心裂肺的求救声渐行渐远,然后戛然而止。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先别急着将人带走,我还有话要问。”
“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