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终于停歇,葫芦谷上空的水汽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焦糊与泥土混合的怪异气味。蜀军将士们擦拭着兵甲,整理着队形,目光灼灼地望向他们的丞相。人人心中都憋着一股劲,一股要乘胜追击、一举荡平残敌的锐气。
上方谷北汉军要塞,经历葫芦谷惨败和暴雨冲刷,如同一个被重创后奄奄一息的巨兽,兵力仅剩万余人,且多半带伤,士气低迷。在诸葛亮十万大军的兵锋之下,它显得如此脆弱,仿佛下一次冲锋便能将其彻底摧垮。收复汉中失地,似乎已是近在咫尺的功业。
中军旗下,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坚定。他正要下达全军开拔,进攻上方谷的最终命令,一举锁定胜局!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骑快马自南方官道疾驰而来,马蹄溅起泥水,马上骑士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帛书,声音嘶哑而急促:
“圣旨到——!丞相诸葛亮接旨——!”
全军为之侧目。诸葛亮眉头微蹙,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他依旧整理衣冠,率众将跪接圣旨。
传旨官展开帛书,朗声宣读,内容无非是听闻前线战事胶着,耗费巨大,陛下心忧国事,寝食难安,又闻东吴或有异动(此为李丰进谗之借口),为保社稷安稳,特命丞相即刻班师回朝,商议国策云云。
这道圣旨,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摩拳擦掌的蜀军将士头上。帐下诸将,如张苞、关兴等人,无不面露愤懑不甘之色。
“陛下……此为何意?”诸葛亮接过圣旨,心中波澜起伏,但面上依旧沉稳,“有劳天使回复陛下,如今我军大胜,北汉军主力新挫,困守孤谷,旦夕可下。待臣攻克上方谷,收复汉中,再回师成都,向陛下献捷不迟!”
他婉拒了班师之命,意图继续进军。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还没等大军开拔,南方官道上再次烟尘起,第二名传旨官飞马而至!
“圣旨到——!丞相诸葛亮速速接旨——!”
第二道圣旨,语气更为急切,内容与第一道大同小异,但催促班师之意更为坚决,甚至带上了“勿负朕望,即刻回军”的字眼。
接连两道圣旨,让军中开始出现窃窃私语,一股不安的情绪在蔓延。
随仕张祎见状,忧心忡忡地走到诸葛亮身边,低声道:“丞相,陛下连下两道圣旨,必有缘由。若强行进军,恐违逆圣意,于丞相清誉有损。不若……丞相亲率一半兵力回师成都,以安圣心。此处由末将暂代指挥,与张苞、关兴将军继续围攻上方谷。谷中残敌已不足为虑,我等必能克竟全功!”
诸葛亮沉吟不语。张祎的建议不失为一个折中之策,既能回应圣意,又不至于完全放弃眼前的战机。他内心激烈斗争,光复汉室的理想与君臣大义的枷锁在他心中碰撞。
就在他权衡利弊,尚未做出决断之际——
“报——!圣旨到——!”
第三名传旨官,几乎是滚鞍落马,冲到了中军帐前!这一次,圣旨的言辞已近乎严厉,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责令诸葛亮必须立刻、马上班师回朝,不得以任何理由延误!
当第三道圣旨宣读完毕,帐内帐外,一片死寂。所有将领都看着诸葛亮,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传旨官在交接圣旨时,趁左右无人注意,以极低的声音,飞快地对诸葛亮耳语道:“丞相,奴婢离京时,宫中有人让奴婢务必告知丞相……此番陛下连下三道金牌,皆是因那李严之子李丰,在陛下面前屡进谗言,言说丞相拥兵自重,目无君上,且虚报战功,耗费国力而无寸进……陛下受其蛊惑,故而……丞相千万小心!”
此言如同惊雷,在诸葛亮耳边炸响!
原来如此!原来是李严父子因之前杖责之怨,在后方构陷于他!刘禅年少,耳根子软,听信谗言,竟在这决胜关头,自毁长城!
诸葛亮接过第三道圣旨,那轻飘飘的帛书此刻却重似千斤。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的上方谷,那里有惊魂未定的司马懿,有损兵折将的北汉残军,有收复汉中的最后希望……然而,这一切,都在这一道道冰冷的圣旨和背后的谗言中,化为了泡影。
“呵呵……呵呵……”诸葛亮发出一声苦涩至极的轻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无奈与愤懑。他一生鞠躬尽瘁,谨守臣节,最终却敌不过小人几句谗言,敌不过君主的猜忌之心。
“丞相……”张苞、关兴等将领见他如此,心中痛楚,齐声呼唤。
诸葛亮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声音嘶哑而疲惫,却清晰地传遍了全军:
“传令……三军……拔营……班师……回朝。”
命令下达,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回荡在刚刚经历血战、本应乘胜前进的蜀军大营上空。无数将士愕然、不解,继而悲愤莫名,有人甚至忍不住捶胸顿足,痛哭失声。
功败垂成,莫过于此。兴复汉室的一次重大契机,就这样在后方君主的昏聩和小人的谗言中,黯然消逝。诸葛亮转身走向营帐,背影在夕阳下拉得悠长而落寞,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