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刘万年和周侍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惧,后怕以及一种无可奈何的颓然。
他们本想借着地利人和,以势压人,却没料到赵牧不仅洞察人心。
更是手段深不可测,且软硬不吃!
再纠缠下去,恐怕真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进去。
刚才那声天威般的巨响,凭空在风平浪静的洞庭湖上言出法随般掀起巨浪的手段......
简直让人肝胆俱裂!
最终,刘万年不得不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彻底放弃了之前那些苛刻无比的条件,反而在赵牧提出的“公平交易,互利互惠”的基本框架下,主动给出了更优惠的本地药材,茶叶采购价,以及确保牧云商会货船在湘江,洞庭水域畅通无阻的承诺。
经此一事,赵牧未动一刀一枪,未伤一人一命!
便在强敌环伺的潭州商界立下了赫赫威名。
消息不胫而走。。。。。
很快,湖广道上的大小商家都知晓了这位年轻商人的手段。
再无人敢轻易挑衅这位看似慵懒随性,实则深不可测的过江猛龙。
离开风波暂息的潭州,车队沿着官道继续北上,路面变得愈发平坦宽阔。
不几日,便抵达了长江之畔的历史重镇......江陵府。
不同于潭州那种扑面而来的,带着辛辣活力的商贸喧嚣,江陵城更多了几分历经沧桑的厚重与江水奔腾不息的浩渺气息。
城墙高大巍峨,砖石上爬满了斑驳的苔痕,码头的规模更是宏大,各式各样的船只,从吃水极深的漕运官船到轻巧灵活的客舟渔艇,往来如织,帆影遮天,映照着西斜落日泛着金光。
赵牧颇有兴致地屏退了随从,独自漫步在喧闹的江边码头。
他看着那些赤裸着上身,皮肤被晒得黝黑的力夫们喊着号子,将一包包,一箱箱货物从船上卸下,或是装船。
船夫们站在船头,用粗犷的嗓音吆喝着,指挥着停靠离岸。
空气中混杂着江水特有的腥气,货物散发出的各样药材,桐油,粮食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以及人体汗水的浓重气息。
只是招募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那些形制各异,大小不一的船只本身上,从平底方头的漕船到尖头翘尾的快艇,心中暗自与自己脑海中那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船舶知识做着比较。
“公子,可是在看这些船?”
不知何时,老钱已安静地来到他身后,轻声问道。
“嗯,”赵牧点了点头,目光仍流连在那些林立的桅杆和鼓胀的船帆上,“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老钱你想,将来我们的生意若要走得再远些,去到更深,更广的大海。”
“可若没有足够坚固,足够迅捷的好船,那是绝对不行的。”
赵牧这话语气看似随意,却让老钱心中猛地一动,隐约感觉到东家心中所图,似乎远比他现在看到的要宏大得多。
傍晚时分,赵牧在码头附近找了一家看起来宾客盈门,颇为热闹的临江酒肆用饭。
酒肆里三教九流汇聚,划拳行令声,高谈阔论声不绝于耳,充满了市井的活力。
几杯当地产的,口感醇厚的黄酒下肚,邻桌几个看似是船行管事或老舵工模样的汉子嗓门愈发大了起来,他们谈话的内容,不经意间引起了赵牧的注意。
“听说了没?疯子鲁这两天又抱着他那堆鬼画符,到处找人说道去了!”
“嘿,可不是嘛!魔怔了!”
“非说什么尖底船才能破开大浪,跑得比箭还快,纯属放屁!”
“那玩意儿一下水,不翻个底朝天才怪!”
“就是!老祖宗传了几百年的平底船不好吗?”
“就是啊,平底船又稳当又能装货!”
“就疯子鲁那套邪门歪道,谁信谁倒霉!”
“可不是么,听说家里最后几亩薄田都快被他折腾没了!”
“再这样下去,这家伙怕是连婆娘娃娃都快养不活喽…”
几人说着,发出一阵混杂着鄙夷和些许惋惜的哄笑声。
只是说者无意,听着却有心!
一旁的赵牧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尖底船?
这个概念在如今这个普遍使用平底船的内河与近海航运时代,确实是足够超前,甚至被视为异想天开。
只是.......若在海上的话,那可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想了想,招募招手叫来忙着穿梭送酒的酒保,递过去几个铜钱,随口问道:“小二哥,劳驾打听一下,他们方才说的那个疯子鲁,是何许人也?”
“客官您是打外地来的吧?”酒保熟练地收了钱,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压低声音道:“您问的这疯子鲁啊,本名叫鲁大山,早些年其实也是我们江陵府数得着的好船匠,手艺没得说!”
“可惜.......不知从哪一年开始,这家伙就跟中了邪似的,迷上了造什么尖底快船!”
“听说整天八自己关在屋子里,还画了一屋子谁也看不明白的图样!”
“这可把原本还算殷实的家底全都败光了!”
“关键是,压根也没人造他那劳什子船。”
“现在啊,是个人都说他这是鬼上身后彻底疯魔了,可不是疯了嘛!”
赵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饭后,他让老钱稍作打听,便得知了鲁大山的住处,就在码头后面那片鱼龙混杂,房屋低矮破旧的巷弄深处。
夜色渐深,江风带着凉意。
赵牧只带了阿依娜一人,循着那模糊的地址找去。
那是一间几乎隐没在黑暗里的低矮瓦房,窗户透出极其昏暗的灯光,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争执声和一个孩子细弱的哭泣声。
赵牧抬手,轻轻敲了敲那扇有些歪斜的木门。
里面的争执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头发如同乱草般的中年汉子探出头来,眼神里充满了警惕,疲惫,还有一丝长久不被理解的麻木:“哩找啦个?”
“可是鲁工,鲁大山师傅?”
赵牧脸上露出平和而真诚的笑意,拱手道:“在下赵牧,路过江陵,听闻鲁工于造船一途,有诸多非同凡响的独到见解,心中钦佩,特冒昧前来拜访。”
鲁大山明显愣住了,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人用“鲁工”,“师傅”这样带着敬意的称呼叫他了,更没人说是为他的“独到见解”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