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鸾一愣,她光顾着生气,倒没往这深一层去想。被谢云娘这么一点,脸上不由得一红,啐了一口:“姐姐又拿我取笑!谁……谁是我公公了!”
谢云娘看着她的反应,心中了然,随即看似随意地发出一声感叹:“说起来,这京城的公子哥儿,确实少有让人看得上眼的。要么是仗着祖辈余荫,花天酒地的纨绔;要么是死读书读迂了的呆子。真正有担当、有血性的男儿,少之又少。”
她说到这里,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林月颜和叶青鸾的脸上一扫而过,语气悠悠道:
“不像有些人,虽然出身微寒,身处逆境,却从不改其凌云之志。为了情义,为了一个承诺,甚至敢于当庭,拒了陛下亲自下旨的赐婚。这等风骨,这等担当,才是真正的男儿本色。”
她的话音刚落,林月颜白皙的脸颊上,立刻飞起两朵红云。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遮掩住眸中瞬间涌起的骄傲与甜蜜。她嘴角忍不住轻轻上扬,勾勒出一个羞涩却无比动人的弧度。
而一旁的叶青鸾,则是下意识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看向窗外繁华的街景,语气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哼,那……那也是他运气好,有月颜妹妹这样好的妻子……”
然而,她那微微泛红的耳根,以及放在膝上、不自觉绞紧衣角的手指,却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暴露无遗。那份被强压下去的、对某个人的倾慕与在意,在谢云娘这番看似不经意的“撩拨”下,悄然浮出水面。
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被心思缜密的谢云娘尽收眼底。她心中了然,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了唇边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果然,这世上,能让这团烈火化为绕指柔,能让那块寒冰融为一池春水的,唯有一个情字而已。』她心中暗叹一声,对这两位妹妹的心思,也更多了几分了然与怜惜。
眼见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谢云娘笑着开口,打破了这片刻的沉默:“好了好了,不说那些远在天边的儿女情长了。今日请两位妹妹来,除了叙叙旧,其实还有一桩趣闻,也是一桩难题,想请两位冰雪聪明的妹妹,帮姐姐我参详参详。”
她这话,成功地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哦?什么难题,能难住我们无所不能的云娘姐姐?”叶青鸾立刻来了兴趣,好奇地问道。
林月颜也抬起头,关切地看着她:“姐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谢云娘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在那笑容深处,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扬州的困境,当做一件“棘手的趣闻”,用一种旁观者的口吻,娓娓道来。
“……我有一位朋友,在金陵的生意做得还算顺遂,便想着将分号,开到素有‘天下财富中枢’之称的扬州去。可没想到,那扬州的地头蛇,一个叫‘广陵会’的商会,却是霸道得很。我那朋友的人刚到扬州,看好的地皮,前脚谈妥,后脚就被人用三倍的价钱抢走;高薪聘请的厨子工匠,不是家里突然出了横祸,就是自己‘意外’摔断了手脚;好不容易从外地运去的建材,到了扬州渡口,又被漕运衙门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全部扣下……”
她将赵全信中的内容,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最后,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苦笑,总结道:
“姐姐我这个朋友啊,也是一介商贾,碰到这种官商一体、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地头蛇,实在是有些束手无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好法子来。所以,今日便想听听两位妹妹的高见。若你们是这位主事之人,面对此等困局,会如何破这个局?”
黄焱的点拨,是“王道”,是擒贼先擒王,从最高层入手。但那条路,耗费巨大,且需要极高明的手腕,她还没有完全想好如何落子。而在此之前,她想听听,这两位同样智慧过人的女子,在面对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时,会展现出怎样的智慧与手段。
话音落下,观云阁内,再次陷入了片刻的安静。阳光透过琉璃窗,在紫檀木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叶青鸾听完,最先有了反应。
她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明亮眸子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只听她冷笑一声,端起刚刚被续满的茶杯,将里面的茶水再次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一群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不知死活!”
她看向谢云娘,脸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属于将门之女的强大自信与睥睨之气。
“谢姐姐,你这位朋友,这事若是找别人,或许还真是个天大的麻烦,需要费尽心机去周旋。但对我来说,却不难。”
她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于猎手看到猎物时的兴奋光芒,胸有成竹地提出了一个极为精妙,又充满了雷霆之势的方案:
“我爹虽然常年镇守北境,但我们镇北侯府的根,在大乾的军队里。这大乾的将领,都是轮换调动的,许多如今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地方守将,都曾在我爹麾下听过令,受过他的提拔。”
“我记得清楚,如今扬州的守备将军,叫李德全。这个人,十多年前,曾在我爹麾下当过先锋营的校尉,是个悍将,作战勇猛,也颇有智计,是我爹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年在与北元的血战中,他曾被围困,是我爹亲率三百亲兵,将他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他对我爹,那是忠心耿耿,视若再生父母!”
叶青鸾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又自信的弧度:“我只需以我个人的名义,给他写一封私信。”
“信里,我只说,我得到密报,近来扬州城内,有北元奸细活动频繁,他们伪装成富商巨贾,四处钻营,意图刺探我大乾漕运、盐政的虚实,甚至可能在暗中绘制扬州城防图,为北元南下做准备。”
“‘恳请’李将军,为了扬州百万百姓的安危,为了大乾的江山社稷,务必‘加强城防治安’,严查所有‘形迹可疑’的人员。尤其是,要多‘关照’一下那些,与漕运码头来往密切、家财万贯却又来历不明的大商户。”
她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如同偷到了腥的小狐狸,显得既娇俏又危险。
“李德全是个聪明人。他看到我这封信,自然会明白其中的深意。他知道,这是我,是镇北侯府,在提点他,也是在给他一个报答当年救命之恩的机会。”
“他只需要以‘清查奸细’、‘整顿防务’这个光明正大、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的合法名义,三天两头地,派一队亲兵,去‘广陵会’那些核心商铺的门口‘例行巡查’;派一队甲士,去他们囤积货物的仓库,以‘搜寻赃物’和‘排查奸细藏匿点’的名义,翻个底朝天;再去他们的酒楼茶馆,以‘盘问可疑客人’的名义,把他们的客人都吓得魂飞魄散。”
“你想想,谢姐姐,谁敢去一个天天有官兵荷刀实枪、横眉立目站岗的店铺里买东西?谁又敢在一个随时可能被当成北元奸细抓起来盘问的酒楼里吃饭喝酒?”
“我们一兵一卒都不用动,一两银子都不用花,就能让整个‘广陵会’鸡犬不宁,生意都做不成!不出半个月,他们就得自己乖乖地上门,哭着喊着求你那位朋友,高抬贵手!”
“这叫‘杀鸡儆猴’,不,该叫‘敲山震虎’!我看他们还能不能安生!”
叶青鸾一口气说完,端起茶杯又灌了一大口,仿佛刚才那番话耗费了她不少力气。她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看向谢云娘和林月颜:“谢姐姐,你觉得这法子如何?够不够快?够不够狠?”
这个方法,不可谓不高明。它完全规避了所有政治风险,利用的是将门深厚的人情关系和官场不言自明的潜规则,以一个冠冕堂皇的合法名义,进行精准的、持续骚扰性打击。
谢云娘听得是心中一亮,暗暗点头。此法,确实是一记快刀斩乱麻的妙招,直接、有效,充满了将门之后的霸道与果决。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称赞,一旁一直安静倾听的林月颜,却缓缓地开了口。
她先是看着一脸得意的叶青鸾,美眸中闪过一丝由衷的赞许,柔声说道:“青鸾姐姐,你这个法子,真是高明。借力打力,釜底抽薪,直击要害。李将军若真肯如此出手,扬州之困,旦夕可解。”
叶青鸾被她这么一夸,脸上也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仿佛在说“那当然”。
“只是……”她顿了顿,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这样做,虽解了一时之困,却也等于将谢姐姐朋友的生意,和叶伯父的镇北侯府彻底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