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将殿内人的注意力再次吸引过来,才忧心忡忡地道:“粮草押送这样的生计都轮不到他们,那……那这些病弱伤残退伍的儿郎,该何去何从呢?他们为朝廷献出自己最好的年岁,总不能寒了他们的心。陛下——”
刘伯笙语气恳切,仿佛全然是在为那些兵将请命,“他们是为了边疆安稳流过血的勇士,晚年若要在困顿中挣扎,老臣这颗心……油煎般难受啊~”
“爱卿不必忧虑,关于此事——顾卿,早就想好了章程。眼下农具适用,北地人少,正需要人多开垦荒地,将他们留在北地,不失为一种妥当的法子。”圣上温声回道。
刘伯笙一听,果然,听这意思他们都已经商量完毕,只等实施了?那怎么行!他绝不能对顾家势力壮大坐视不理。
“……开荒北疆,怕是……不妥吧?”
“哦?”圣上一愣,忙问道,“爱卿此话何意?”
顾将军也看了过来,目光中带着一丝玩味,但并未多言。
刘伯笙望向殿外,眸光似乎穿过了层层宫墙,落在那片遥远的土地之上,语气悲痛而沉重:“那片土地……虽然眼下平静,似乎适合开垦。但几十年前,战事频繁,死去的将士……太多了。地下,栖息着的亡灵,恐比地上活着的人还多,他们……需要安宁。
陛下,老臣亦有私心,当年老臣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就是在那咽了气。虽然尸骨运回,可那里那终究是他们……是万千将士的安眠之地。老臣知道,马革裹尸,是所有将士的宿命,臣不敢怨天尤人,可,可一想到他们魂安之地,不久后被犁头翻开,当成普通的田地耕种,吵闹不休……臣心下难安。让亡灵安息,让那片土地保持它应有的肃穆与宁静,不好吗?
况且,北疆苦寒,土地贫瘠,种粮全靠天意,收成微薄,何必非要折腾,伤了万千百姓的心?何必强行,让活着的人艰辛,让死去的人难安呢?”
泣血低语,带着心灰意冷的悲凉,将白发人送黑发人刻画的入木三分,引人垂泪。
“呃——”圣上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安慰于他,话语还未出口,眼角余光扫到了一旁满目镇定的顾将军,正事不关己的……喝茶?
嗯?不对劲,以往这个时候,首先表现出内疚的不是他吗?
先问问——:“顾卿……怎么看?”
顾将军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拱手行礼:“陛下,请允许臣问国公几句话。”
刘伯笙捏着衣袖擦眼角的动作一顿,抬头同时迎上顾将军与圣上的目光:“……顾将军请问。”
“国公,也知道北疆往昔战事频繁,也知北疆贫瘠?”
刘伯笙脸皮一绷,这是问的什么话?
“那国公可知,是谁,用一代又一代的血肉,去填平了那些战事?”顾将军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是国公府的那两位公子吗?”
“顾渊!”刘伯笙面色骤变,他怎么敢……怎么敢用这种口气,提自己的锥心之痛?!
胸口剧烈的起伏之下,刘伯笙用愤怒掩盖着震惊,顾渊……他变了,为何?这么多年,自己向来能用这件事拿捏他,怎么会忽然不管用了?
“顾卿,好好说话。”圣上急忙打圆场。
因为顾家世代镇守边关,军功无数,所有人见了顾渊都尊称一声顾将军。多少年都不曾被人当面指名道姓了,不过,这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还不错。
“呵~”顾渊嗤笑一声,迎上刘伯笙的目光,丝毫不躲闪,“刘国公,是顾家,从祖辈到父辈再到我兄长、子侄……一代接一代,死在北疆风沙中的顾家人,多到族谱都要写不下。
“国公丧子,我当然明白,失去至亲的痛苦,我顾家尝过太多太多,没人比我更能与国公感同身受。不过——”
他几乎是叹息着,语气轻飘飘的问出重若千钧的问题:“难道,就因为国公的两位公子,以及无数像他们一样牺牲的将士魂飘那处,北疆,就永远只能是一片埋葬亡灵,却不能养活活人的荒原吗?
北疆为何贫瘠?难道不是因为无人愿意去受苦开垦?如果眼下同样撒手不管,十年、百年之后,那里依旧贫瘠,依旧荒凉。退伍兵士,并非强留,有家的归家。无家可归的,留在他们曾用命守护过的土地,靠自己的力气,去挣一口饭吃,挣一份荣光。这个念想,比起已故亡灵,就真的……如此为天地不容吗?”
相比较刘伯笙气的身形颤抖,满面愤怒而言,顾渊没有咆哮,没有指责,从头到尾语气平静,将曾将的国难、生死存亡的残酷,赤裸裸的摊开。
“你,你……”连着你了几声,刘伯笙都没说出话来。
看着气到语无伦次的国公,顾渊扫过御座之上面露思索的圣上,决定再添一把火:“当年,国公痛失两位爱子,陛下圣心哀痛,为抚慰功臣,加封您为国公,享一世尊荣,荫及子侄。此等皇恩,浩荡如海,我等臣子,无不感慨。
可顾某不解,为何国公时至今日,仍在陛下面前,屡次提及这桩……陛下早已厚恩抚恤过的,伤心往事?”
他声音依旧平稳,却蓦地带上了一抹锐利:“是觉得陛下当时的抚恤不够,还是国公沉湎过往荣光……啊,不,是沉湎过往伤痛,是对陛下的安排,心存……不满?”
“顾渊!你放肆!休得在陛下面前血口喷人!”刘伯笙听到最后,如同被一只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顾渊这话太毒了,不是将他放在火上烤?对陛下不满——这话也是可以说出来的?
“陛下——臣冤枉啊~”刘伯笙坐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凄惶,“老臣,老臣早已不理政务,这些年不过寄情山水,在外漂泊,一介闲散老朽而已。心中所念,唯有陛下的安康与朝廷安稳,今日多言,也仅是……仅是怜惜那些将士的遗孤,唯恐他们心寒,绝无半点私心,更万万不敢对陛下的恩典有分毫怨言啊!陛下明鉴,老臣如今只求安稳度此残生,怎会……怎会还有那般大逆不道的心思?”
“刘爱卿,快起来,来人,扶爱卿起身。”圣上见他一大把年纪,哭的眼泪鼻涕一把,心生不忍,回头斥责道,
“顾卿,国公一把年纪,你,你说话注意措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