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官府信用远非军营可比,此法可行性大增。
其二,将青州卫的危机,转化为全州公共事务,利益捆绑更广。
其三,官府向民间筹粮以备荒、兴农,名正言顺,太州方面也难以直接指责。
其四,粮草名义上归府衙统筹,但府衙与卫所之间再进行公平交易,则顺理成章,彻底绕开了世子与二爷的掣肘!
“妙!妙啊!”
秦明德越想越激动,忍不住拍案而起,在书房内踱起步来。
“贤婿,此计可谓釜底抽薪!不仅解了粮荒,更将民心、农事与官府牢牢绑定!只是……”
他停下脚步,看向林川,“此劵若发,秋后兑付的压力,可就全压在我这顶官帽上了。若垦荒不利,或年景不佳,府库空虚,无法兑付,则失信于民,动摇的是整个青州的根基!”
“岳父所虑极是。”
林川迎上他的目光,“故此策成功之关键,在于秋粮必须丰收,垦荒必须成功!这将逼着我们,也逼着所有持劵的百姓,同心协力,务必让青州今年有个好收成!我们是在用未来的承诺,赌一个实实在在的现在,更是在赌青州的未来!”
他顿了顿,斩钉截铁道:“但小婿相信,事在人为!只要上下同心,没有过不去的坎!”
秦明德凝视着女婿年轻的面庞,看着他眼中那份超越困境的远见和魄力,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
“好!就依你之计!老夫明日便召集府衙属官,议定章程,加盖官印,公告全州!这‘青州粮劵’,我青州府发了!”
……
次日清晨,青州同知府衙的大门罕见地提前打开。
三通鼓响过后,府衙属官:掌刑名的通判、管钱粮的司户、负责文书的主簿等,皆被召集至二堂。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位素来沉稳的秦同知为何如此紧急议事。
秦明德端坐主位,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林川所绘的那张青州粮劵样式传阅下去。
“诸位!”
待众人看过,脸上皆浮现惊疑不定之色时,秦明德缓缓开口,“近日粮价飞涨,民生日艰,军中粮饷亦捉襟见肘。长此以往,恐生大变。为安民心、固防务,本官决议,由府衙发行此青州粮劵,向民间筹粮,以应时艰。”
话音刚落,堂下便是一阵轻微的骚动。
司户参军首先起身,面露难色:“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啊!府库空虚,已是事实。若发此劵,秋后无粮可兑,便是官府失信于民,届时民怨沸腾,如何收拾?”
通判也捻须沉吟:“律法之上,并无此先例。若被有心人参一个‘擅发票据、扰乱市易’之罪,恐对大人仕途有碍。”
众人的担忧合情合理。
这粮劵闻所未闻,风险巨大。
秦明德早已料到会有此反应。
他并未动怒,而是将林川那套说辞,结合自己多年的为官经验,娓娓道来:
“诸位所虑,本官深知。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眼下困局,非我青州一府之力可解,若坐等太州调拨,或是仰仗商贾慈悲,无异于坐以待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此劵之妙,在于三选其一的承诺。百姓献粮,非为济官,实为利己。秋后多得一斗粮,来年少交三成税,或是租得肥田安身立命,此乃实实在在的好处,远胜于囤积居奇或是贱价售予商贩。我等官府,并非空口借贷,而是以未来之政、未来之田、未来之粮为担保,此为信诺,非是空文!”
他语气渐渐激昂:“至于律法……安抚民生、巩固城防,乃地方官首要之责!只要行事公允,程序公开,秋后兑付及时,便是造福一方之功绩,何人能罪之?反之,若因循守旧,坐视饥荒蔓延、军心溃散,那才是真正的失职大罪!”
秦明德久居官场,威望素着。
此番话语又占住了“为民为公”的大义名分。
最重要的是,他透露此事已与掌管兵权的女婿林川达成共识,意味着军政联手,底气十足。
几位属官交换眼色,深知秦同知心意已决,再劝无益,且细思之下,此法虽险,却未必不是一条绝处逢生之路。
“下官……谨遵大人钧令!”
司户参军率先表态。
通判、主簿等人也纷纷躬身应诺。
“好!”秦明德一拍案几,“即刻着人依此样式,连夜雕版印制粮劵,务必精美难仿!同时起草安民告示,将粮劵之用途、兑付方式宣讲清楚!明日清晨,张贴于四门及各县衙前!”
府衙这台机器,一旦开动,效率惊人。
雕版师傅被火速召来,文案吏员挑灯夜战。
秦明德亲自审定告示文书,字斟句酌,既要通俗易懂,让百姓明白好处,又要措辞严谨,彰显官府信用。
与此同时,林川也在卫所内紧锣密鼓地部署。
他命令胡大勇从亲兵中挑选识文断字、口齿伶俐者,组成数支宣讲队,配合府衙吏员,明日一同下乡,深入田间地头,向农户面对面解释粮劵政策。
尤其强调:“态度要诚恳,道理要讲透,绝不强求,全凭自愿。”
太州城内的反应,也如林川所料。
先是世子赵景乾的幕僚收到密报,称青州府衙欲发行“粮劵”向民间筹粮。
世子闻报,先是一愣,随即嗤之以鼻:“秦明德老糊涂了?林川小儿更是异想天开!画张饼就想让百姓交出真粮?真是穷途末路,病急乱投医!”
几乎同时,二爷赵景岚也得知消息。他沉吟片刻,对李默笑道:“这老岳父倒是被林川拖下水了。此计看似新奇,实则空中楼阁。民间散户,能有多少存粮?杯水车薪而已。况且,秋后兑付?哼,能否撑到秋收还未可知。由他们折腾去,不必理会。”
太州城内的权贵,都将此举视为林川和秦明德走投无路的荒唐闹剧,无人真正放在心上。
……
青州府衙的告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清晨,城门刚开,衙役便将盖着鲜红官印的告示张贴于四门要道。
识字的秀才、账房先生围拢过来,大声念诵着“青州粮劵”的条款。不识字的百姓则挤在后面,伸长脖子听着,脸上交织着疑惑、好奇。
“献粮一石,秋后兑一石二斗?还有这等好事?”
“抵三成田赋?这……这可是实打实的实惠啊!”
“租地还减半?我家老二正愁没地种呢!”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扩散开来。
起初是怀疑和观望。
“这上面的话,能信吗?”
“秋后要是没粮,这纸片子不就是废纸一张?”
“上面盖官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