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房门才打开。
闫老满脸疲惫地走出来,看见独自坐在台阶上的云鸾十分诧异。
少女脸色苍白,双手抱着双腿,宽大的斗篷遮住了她的纤细身形,就这样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也不知坐了多久。
听到开门的动静,少女才动了,转身一瞧竟是闫老,立刻就要从台阶上站起来。
可没想到双腿早已被冻僵,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摔倒,一把扶住身旁的栏杆才稳住身形。
“见过闫先生。”云鸾垂眸问好。
闫老知道她想问什么,可他还是道:“你,去厨房烧一桶热水来。”
云鸾一怔,这是把她当烧火丫头了。
闫老却不管她心中如何作想,又道:“另外,再熬一些清淡的粥送过来,珩儿的病情稳定下来了,需要进食。”
听了这句话,她的心一下子落在了实处。
“好的闫先生,我这就去。”
刚迈出一步,她就觉得双腿麻木到仿佛不是自己的,每走一步就困难无比。
终于在经过一处花坛边时,身形一歪,摔倒在满地残雪之中,手掌被蔷薇的枯枝划破流血,膝盖磕在了石头上,雪白的裙摆上也沾满了泥土。
可是闫老还在后面盯着,云鸾不想示弱,于是咬着牙爬起来,捏住手腕,一步一步往院外走去。
闫老看着少女远去的身影,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到房间。
云鸾半路遇见来寻她的阿采。
昨晚所有的人手都被调来药庐了,萧瑜还小,身边不能没有人陪,云鸾便叫她留在屋子里照顾萧瑜。
方才她给萧瑜准备好了早饭,便匆忙出来寻云鸾。
见云鸾一脸憔悴,正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路,立刻奔上来,“姐姐!你怎么弄成这样,脸色这么差,手受伤了,裙子也脏了。”
云鸾摇摇头,“没事。快扶我去厨房。”
阿采二话不说,背起云鸾就往厨房去。
云鸾坐在烧起火来的炉膛前,才觉得浑身上下渐渐暖和起来。
阿采帮忙淘米洗菜,将米下锅,云鸾缓过劲儿来,便起身去将蔬菜切成细细的丝。
“姐姐,外面有侍女,何必要亲自来做这些事。”她有些不解。
云鸾停下来,慢慢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何,总想找点事情做,否则便一直心慌。”
阿采咬了咬唇,又道:“看姐姐脸色很差,不如先回去睡一觉?”
“不用了,待会儿我还要把热水送过去。”云鸾低下头继续切菜,“闫先生指明了要我去送。”
阿采听了便十分不高兴,“这姓闫的老头到底是什么来头嘛,架子怎么那么大?大公子在的时候,别说让姐姐你烧水了,便是姐姐少了一根汗毛都要心疼,哼,等大公子醒来,我一定要去告状!”
云鸾笑笑,“行了,快别说了,水开了,你帮我把水舀出来吧。”
云鸾将热水送进药庐,药庐中只有闫老。
红药和方知意都不在,但能闻得着草药的苦味,应该是去前边熬药了。
桌面上散落着一些带血的布和发黑的银针,一架屏风横在药庐中间的空地上,隔着屏风的薄纱,能隐隐约约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影。
云鸾望着昏迷不醒的沈之珩,再次感受到胸腔中涌动的一种陌生的情绪。
闫老放下手里的东西,目光扫向站在一旁的云鸾,语气淡漠:“杵在那里作甚?还不将热水兑温了端过来?”
云鸾忙将水盆端进来,轻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闫老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状似无意地开口:“小丫头,老夫看你倒有几分灵秀。可曾听说过苗疆巫教一种名为‘蚀心’的秘毒?中毒者心脉渐腐,状若心悸,损及五脏六腑,最终心神耗尽而亡。”
云鸾一怔,隐约觉得这症状与红药说起的沈之珩的症状有些相似,但她确实未曾听过此毒名目,只得老实回答:“回闫老先生,晚辈未曾听闻。”
“哦?未曾听闻?”闫老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住云鸾,冷笑一声,“好一个未曾听闻!”
“当年先帝和殿下在北歧遭人所害,身中奇毒,受尽折磨,可不就是你那出身巫教的好母亲下的毒手么?!你们巫教的手段,你会不知?如今还嫌害得不够,又要来迷惑珩儿,让他为你……”
云鸾被阎老那石破天惊的指控震在原地,脑中嗡嗡作响。
母亲?巫教?毒杀先帝和太子?这……这怎么可能?
母亲是不可能破坏两国协议的,更不会去下毒毒杀大梁皇帝和皇子!
于是她立即反驳,“闫老先生,我母亲并未同巫教中人有来往,请你不要污蔑她!”
闫老怒道:“还敢狡辩?”
“你母亲本为巫教圣女,怎会不懂如何用毒?我已查明,当年你母亲为先帝和珩儿献上的那杯茶中,有一味毒草,名为冰心瑶草,你在北歧后宫生活多年,怎会不知?”
“冰心瑶草无毒!”
“我也曾吃过冰心瑶草,为何就没有中毒?”
云鸾也生气了,一把将毛巾丢在水盆中,飞溅的水花落在闫老脸上,气的他狠狠抹了一把脸。
“你这小丫头……”
闫老被云鸾反问的哑口无言,气的吹胡子瞪眼睛,“总而言之,目前你的嫌疑最大,从今日起,你便留在房中,不得出门半步!”
闫老是沈之珩敬重之人,她本不欲顶撞他,若要她走,她走便是了。
可沈之珩如今尚在危险之中,要她如何走的心安理得?
她委屈极了,“你……凭什么关我?!”
闫老见她眼中泪水欲落不落,心中也是不忍,可是,为了珩儿的帝王之路,他只能将这个女子从他身边赶走。
他怒拍桌子,“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我是你大哥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留在他身边,只能害他……”
“师父!不要说了……”
虚弱又急切的喝止突然从屏风后传来。
只见沈之珩不知何时竟强撑着醒了过来,脸色惨白,胸口剧烈起伏,试图阻止阎老未说完的话。
“是巫教,不是昭昭……”
然而情绪激动引动了体内肆虐的毒性,他话未说完,猛地侧头,“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暗红的鲜血,身子一软便又倒了回去。
“珩儿!”闫老身形极快,立刻闪过屏风去扶住他瘫软的身体,“珩儿!你怎么样?!”
云鸾原本还在气头上,但看到沈之珩吐血倒下,她瞬间回过神来,什么也顾不得想了,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住,惊呼一声“哥哥!”,提着裙摆便惊慌失措地朝他奔了过去。
“哥哥……”
云鸾哀凄地唤了他一声,心里又担心又委屈,见沈之珩春水般的双眸望向自己,眼泪瞬间决堤。
沈之珩见云鸾落泪,挣扎着从被中伸出手来。
他像往常那样抬手将云鸾的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挂在她的耳畔,看见她眼中的晶莹和难过,不知为何竟十分欣慰。
就好像,期盼已久的事情突然有了回应。
“我没事,别怕。”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