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珩摇了摇头。
“以后任何人都不得跟昭昭提起巫教,北歧已经没了,她的母亲也早已离世,她跟巫教,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归舟立刻噤声,跪下请罪,“属下知错。”
沈之珩示意他起来,继续交待方才未尽的事宜,又让秦朝将小桌移到他面前,写下一封封书信。
他垂着眉眼,做事不急不缓,从容镇静,除了脸色苍白外,丝毫看不出他如今重病在身。
秦朝归舟和红药三人各自接了命令出来。
归舟叹了口气。
十五六岁的少年,学着大人叹气的模样煞是违和。
秦朝道:“小小年纪,不要学人叹气,再叹,好运也被你叹走了。”
归舟冲他哼了一声,转头看红药,面带困惑地问:“红药姐姐,我就是不明白,公子为何对云鸾小姐这般特殊?我只是提了一句或许云鸾小姐能有办法,公子就那般严厉地制止,甚至……甚至说任何人都不准再跟她提起巫教。北歧都没了,她母亲也不在了,她跟巫教还能有什么关系?我们明明都快没办法了……”
红药道:“小舟儿,你不是一直好奇公子为何独独对云鸾小姐不同吗?”
归舟急切地应道:“是啊!公子对她总是格外有耐心,纵容她,护着她,如今连可能救命的线索都不让她沾边……这到底是为什么?”
红药拍了拍归舟的肩膀:“因为在乎,所以才不愿她为难,更不愿她涉险,更不希望有谁拿此事威胁她。”
“公子不提,不许我们提,就是用他的方式,把她牢牢护在风雨之外。他自己毒发呕血,命悬一线,心里最先想的,却是绝不能将她重新拖回那些旧日阴霾里。这世上,能让公子如此不顾自身、小心翼翼护着的,也唯有一个云鸾小姐了。”
红药理解云鸾,也理解沈之珩的做法。
可她还是想,能得到沈之珩这样的喜欢,是世间难求的幸事。
归舟似懂非懂,片刻后才恍然大悟道:“这就是你们大人口中常说的感情吗?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好深奥。”
秦朝笑道:“你还小,什么都不懂呢,以后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云鸾站在围墙外,听着从墙内传过来的几人说话的声音,一时间怔在原地。
沈之珩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大概就像普通人难以触及到的光、处于高山之巅的云,她这一生,除了他,很难再遇见这样的人。
温柔起来的时候能将她溺毙其中,绝情起来,又让人恨的牙痒痒。
他对她的好,对她的坏,她都记着。
可是……
云鸾察觉到心悸的感觉,她靠着墙壁,慢慢捂住自己的胸口,艰难地喘息着,慢慢滑坐到了地上。
该抛弃那些爱恨情仇吗?
如果……如果她不是燕昭,不是沈云鸾就好了。
三日过去,云鸾没有再踏足过药庐。
药庐中关于沈之珩病情的消息都被阿采带回,一一说给她听。
那毒性虽然遏制了,但并未缓解,并有深入心脉的迹象,沈之珩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可是,只要他醒来,第一句话问的总是关于云鸾的。
朝廷局势未明,暗流越发汹涌。
苏老丞相一派故作颓势,诱秦王铤而走险。
巫教出手,秦王以为沈之珩必死,心腹大患已除,再无顾忌,竟真以为时机成熟,暗中调集兵马,发动宫变。
如今坊间已有传言,道是皇宫已被秦王掌控,萧帝遭其软禁,成了被挟持的“天子”,秦王俨然一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态势。
又是静夜,云鸾坐在厨灶间,望着已经熬的软烂的米粥出神。
这米粥她已经熬了一个多时辰了。
沈之珩身体虚弱,除了日常的用药,还需要做一些药膳来维持营养。
药膳方子是方知意开的,云鸾便按照方子所写,去库房中取了药材等物,处理了煲成汤,熬成粥,最后叫阿采或者其他婢女送过去。
这几日她很困惑。
这种困惑让她说不出是为什么,她心里极乱,吃不好,睡不好,眼下挂了青,头脑也昏沉,成日里魂不守舍,即便是睡着了,也是不断做梦,不是梦见北歧,便是梦见前世。
她也曾静下心来去梳理当年之事,可总也没什么头绪。
那南疆巫教对沈之珩下了手之后便不再出现,仿佛笃定他一定会死一样,这也让云鸾明确了一点,这种毒,是没有解药的。
可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沈之珩痛苦死去吗?
明明前些日子,他还在对她恣意掠夺,可到了如今,他怎么就要死了?
云鸾唤来婢女,将熬好的粥送进药庐,自己却未着披风,衣衫单薄地走到院外。
天光极淡,数枝雪梅脉脉含情,月光下,浮云来去。
云鸾徘徊许久,不知走岔了哪条路,竟鬼使神差地来到药庐外。
药庐的门紧紧关着,窗纸透出淡淡的暖光。
四下一片静谧,云鸾想,他此时,恐怕是已经休息了。
可是,她还是上前,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内未闻呼吸之声,云鸾轻手轻脚走到屏风后,见榻上云被卷起,空空如也,不见沈之珩,顿时有些诧异。
哪知心头疑惑还未散去,便听身后传来沈之珩的声音。
“昭昭?”
云鸾回身,见沈之珩扶着桌子,站在耳室的房门前看着她。
黑发长衫,逆光而立,说不出的清贵冷艳。
云鸾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在他走过来的瞬间,一把抱紧了他。
这一瞬间,云鸾察觉到了一种近乎渴盼的思念,仿佛身体空缺的部分得到了填补。
她的鼻间全是沈之珩身上的味道,清淡绵长又微苦的药香。
过了一会,她感觉他也抱住她的后背,轻轻地拍着,好似在安慰她。
两人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这样静静地抱在一起。
她心里那些不安和慌乱,在拥抱住他的一瞬间似乎都散了个干净。
沈之珩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问:“怎么了?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
云鸾这才慌忙松开他,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最后道:“我……我只是有点饿了。”
沈之珩极轻地叹了口气,走到桌旁,将婢女不久前才送来的那盅粥端来,舀了一勺送到云鸾唇边。
云鸾张口吃掉。
是她熬的鸡蓉粥。
眼中有泪意涌出,却坚决不肯再吃第二口了。
沈之珩放下粥碗,捉起她的手放在眼前细细查看,她的手背上不知何时破了,已经结痂,但痂掉了,此刻有殷红的血珠渗出来。
云鸾看了一眼,道:“是那日摔倒,不小心划破,已经结痂……”
话音还未落,沈之珩便低眉,唇吻上那粒血珠,舌尖轻轻一卷,便将那血珠吮走了。
云鸾顿时像被烫到,收回了手。
沈之珩却抿了抿唇,表情古怪地说,“奇怪,昭昭的汗珠是甜的,血珠,竟然也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