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鸾接过了莫沉递来的信。
信封是厚实的牛皮纸,深色的纹路,有些皱了,看着像是经了许多人的手,辗转许久才来到她的手中。
展开信纸,信上是熟悉的字迹。
“鸾儿,见字如晤。
边关苦寒,念你如初,一别月余,你如今可好?大婚当日,我奉命急赴边关,未能与你完成仪典,此为我毕生之憾,亦留你于风口浪尖。每思及此,痛彻心扉。然近日,军中忽有流言窃窃,污秽刺耳,竟称你……”
云鸾看到此处,见薛晗笔锋迟钝,那一笔始终都未落下去。
她掩纸思索,流言窃窃?污秽刺耳?
到底是什么流言?
难道……与她有关?
薛晗听到了什么?
想到自己如今与沈之珩的关系,云鸾亦觉得十分棘手,忍不住又展开信纸往下看。
“此言如刀,凌迟我心。鸾儿,我并非听信谗言,实是忧你处境,若你受半分委屈,我薛晗纵使背负万千罪责,也定当为你讨回公道。
等我归来。”
信的末尾,是落款和薛晗的私章。
这封信,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有人将她如今与沈之珩之间的关系传到了边关,传到了薛晗耳中。
薛晗此刻怕是焦急万分,又不得擅离职守,只得来信一封向她求证。
合上信纸,云鸾的脸仍旧是煞白的。
在这一瞬间,一阵尖锐的羞愧紧紧攥住了她的心。
薛晗远在边关,还在为她受了委屈而痛彻心扉,却不知她已在那样的温柔里悄然沉沦。
起初是恨的,恨他玷污了她,恨得夜不能寐。
可后来呢?
后来,她已经无法装成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不听不到,过去的点点滴滴如吉光片羽,早已刻在她的记忆之中,她也是如今才察觉,她的恨意里,竟然掺杂了一些别样的情愫。
她的心,不知何时,已经选择了留在他身边,带着罪恶感,沉沦。
莫沉见她脸色不好,忙问,“公主这是怎么了?可是薛将军……”
云鸾摇头,“没有,没事。薛晗来信之事不要跟任何人说,特别是沈之珩,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莫沉郑重其事的应下,顿了顿,又跪倒在地,面有愧色。
“公主,是我等无能,让您受委屈了!”
委屈?
云鸾仰头,望着空中稀稀落落的雪花,嗅着鼻间荡漾的梅香,眼中微酸,却也只能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失去清白算不上什么委屈,只要能重建北歧,让你们回家,就不算委屈。”
莫沉听出她话语中的辛酸,心内越发愧疚,“公主……兄弟们不会忘记公主的大恩,莫沉也愿为公主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好了,莫沉。”云鸾扶起他,“沈之珩身上还有一半的毒素未排出,朝廷的形势却越发严峻了,我总觉得这次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你带着人在城中埋伏好,必要时刻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是,公主。莫沉已经让大伙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一旦公主需要,我们立刻就能帮上忙。”
有了这句话,云鸾的心安定了许多。
“眼下就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云鸾简单说了下她与季砚临之间的恩怨,“薛晗得知这件事,这里面未必就没有他的手笔,他想将局势搅成一滩浑水,好从中获利。他如今藏身在秦王府,沈之珩派人暗杀过他但没得手,他近日来一定在暗中寻我的下落,你去放个假消息,引他现身……”
云鸾随即压低了声音,对莫沉说了一句话。
莫沉听闻,素来毫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皲裂,瞧着震惊无比。
“公主不杀了他反而……”他十分不理解。
云鸾道:“杀了他太便宜他了,他还有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莫沉点头,“公主说的是,秦王一党的势力有大半是离王党羽,其中关系盘根错节,还需从内部瓦解,广阳公主那里的确更好入手。”
说着,莫沉就想起了柳子安。
“公主,子安自从公主府死遁后便一直藏身于四平坊,期待与您再见一面。”
“柳子安……”
云鸾念着这个名字,想起了这个男子,为了她的计划,甘愿以身入局,入了公主府。
她不完全记得这个人的长相,却知道他将这件事办的十分漂亮,印象中,他似乎在北岐时便仰慕于她。
云鸾没有犹豫,她不会拒绝这样忠贞之人的愿望。
“好,你回去同他说,待尘埃落定,待北岐重建,我一定亲自去见他一面。”
莫沉十分痛快地应下。
“那,您还要不要给薛将军回信?”他又问。
“不回了。”
云鸾思索了一下,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薛晗得留在边关,上京已然乱了起来,马上就要兵戎相见,不能让北狄在此时趁虚而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个道理莫沉还是明白的,他也不想胜利的果实落在外族人之手。
“莫沉明白了,那莫沉这就告退了……”
莫沉后退了一步行礼,话音还未落,就见夜空杀意骤现,一道鸣镝之声由远及近而来。
再唤云鸾躲开已是来不及了,莫沉只得飞身扑向她,“公主小心!”
云鸾被莫沉推倒在雪地上,那箭便携着千钧之力袭来。
只听一声闷哼响起。
她白着脸爬起来,转头看向莫沉,只见莫沉肩头被箭划开,鲜血刹那间涌出。
她立刻提起裙摆跑过去,双手捂着他的肩膀就要给他止血,却突然察觉到冰冷的杀意袭来。
此处是沈之珩亲手布下的阵法,闲杂人等不敢闯入其中。
云鸾敢在这里见莫沉,也是因为她有过目不忘之能。
上次沈之珩带她破了此处的阵眼,她便暗暗记下了路线,还画成地图传给了莫沉。
而此时,有人悄无声息地闯入,还欲……
她下意识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苍茫夜色下,圆月的清辉描绘出一道有些熟悉的影子。
梅花阵的最高处,那人持弓而立。
金冠黑衣,身高腿长,凛冽的风雪之中,他衣袂铮铮,墨发飞舞,如同一团水中化开的浓墨。
那是……
云鸾看清了他的脸。
上次,云鸾误闯梅花阵,沈之珩为了救她亲手将阵眼给毁了,后来,他又寻了一处阵眼,正是这座石山。
他正立在这石山之上,明月清辉之下,素雪纷飞,竟有种玉宇澄清万里埃的气势。
可是,他再次抬手,拉开了弓。
那弓上搭着一支锐利无比的长箭,正缓缓举起,瞄准了云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