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珩察觉到今晚的身体有些异常。
原本他是在等秦朝来给他送关于云鸾的消息，可没想到自己的意识突然失去了控制。
等他察觉到自己在何处时，他手中已握着近来新得的一张弓，摇摇晃晃走进了风雪中。
这大概是这个冬日最后一场雪。
梅花快落了，细雪不知何时飘起来，落在身上便化开了。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熟悉到什么程度呢？
就好像很多年以前，他也这般走进过风雪中，手持一柄乌木长弓，当时那柄弓，是萧元徽所赠，亦是他心头所爱。
他一直期盼着，能带着这柄弓上战场，去射杀敌人。
可是最后那柄弓去哪了？
印象中……好像被自己亲手折断了。
他头脑晕乎乎的，像喝醉了酒，脚步踉跄，像很快就要摔倒。
很奇怪。
虽然他每每喝过药后浑身就会发热，心跳加速，却很少有这种情况出现，像是手脚都不听使唤，又好像有一个人，正在跟他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与当初那次不同的是，这次，他有了片刻清醒的意识。
他如今在哪里？
他如今在做什么？
为什么……手中会有这样一张弓？
直觉告诉他，他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可是，他看不清四周，四周像有无数团黑雾，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他偶尔能听见有人阻拦的声音，可是没有人能真的拦住他。
他就这样，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引导着，来到了此处。
看见梅林之中，一张熟悉的面孔，很快在风雪中扭曲变形，变成了陌生人。
她是谁？
他似乎已经完全把她忘记了，身体不听使唤地朝她举起了箭，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伤害她。
一阵混乱中，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等沈之珩略微有些清醒时，他已站在山石之上，将脚下风光尽收眼底，亦看清了那一抹血色。
“没射中，你失手了。”
“杀了她，你必须要再射出一箭。”
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告诉他。
“不能杀她，你会后悔的。”
理智却这样告诉他。
那个声音又道：“她会害死你，如果不动手，你将失去你如今所拥有的一切！”
一切？
沈之珩努力回想，他拥有什么？
对了。
他如今拥有了一样最宝贵的东西。
他得到了她。
他不能失去她。
于是，他没有犹豫地再次抬手，拉开了长弓。
松手的时候，他看见夜风起伏，花瓣和碎雪片片飞落，听见凌空送来的一道凄厉的喊声。
“哥哥！是我！住手！”
是昭昭的声音。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被那句“哥哥”唤醒，像突然冲开了迷障，眼前一切都清晰起来，看见长箭已经朝她飞了过去。
心在这一刻被忽然攥紧，铺天盖地的剧痛袭来。
不对！
错了！
沈之珩在这一刻经受了恍若凌迟般的痛苦，心神恍惚到他以为天塌地陷，可就在此时——
“叮”的一声，长箭撞上剑刃，迸发出刺目火光。
一把从天而降的长剑挡住了那支箭。
持剑之人，白发冉冉，对他怒喝：“珩儿！你醒醒！”
天音贯耳，沈之珩只觉眼前金光迸现，喉头一阵腥甜，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云鸾眼睁睁看着闫春华持剑挡在她面前，阻止了沈之珩射来的凌厉箭势，又眼睁睁看见沈之珩吐了一口黑血，跪在了地上。
他的模样好不痛苦，眼神涣散，却努力朝着自己的方向看来，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闫春华看了那箭一眼。
幸亏珩儿收住了力道，否则，他不一定能挡得住。
闫春华受了伤，衣袍上血迹斑斑，这一跃正好伤到了腿，便要云鸾去对面瞧瞧沈之珩如今的情形。
莫沉一把拉住她，“公主不可！他刚才想要杀你！”
闫春华怒道：“你看不出来他被控制了吗？！”
控制？
云鸾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思绪顿回十年前。
“是谁……控制了他？”
闫春华恨声，“巫教！当年北岐你父王之死，便是他们所为！”
父王之死，巫教所为。
云鸾脑中嗡嗡的，下意识朝倒地的沈之珩看去，却见林中雾起，已瞧不见他的身影。
闫春华正要再说什么，却突然面色大惊，“不好！梅花阵破了！”
就在这一瞬，林中风声大动，无数栖息在此的鸟雀被惊飞。
暗夜中，数不清的黑衣人从林间跳了出来，无数火光自四周包抄而来，与听到风声早已赶来的众暗卫厮杀在一起。
“闫老，快撤，是秦王府的人！”有暗卫跳过来说。
“巫教好生无耻！”闫春华破口大骂。
这次他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秦王先是利用巫教控制沈之珩攻击自己身边的暗卫，又利用他破了梅花阵，方才还差点杀了燕昭……
闫春华没打算后撤，他冲人群中大喊，“红药！把她带走！”
红药从后方杀出，一把拉起云鸾，“快走！”
云鸾转头看向已经和黑衣人混战到一起的莫沉，“莫沉！”
莫沉受了箭伤，却并未影响到他的战力。
他没有回头，一刀砍翻了一个黑衣人，“公主你先走！”
云鸾朝远处眺望，见沈之珩的身影被埋没在滚滚雪雾之中，犹豫不决。
红药见状：“公子身边有秦朝。”
云鸾没了犹豫，立即取下腰间的小弓，扣在腕上。
红药掩护云鸾撤退，两人身形极快地在林间奔跑，却不防迎面又撞见几个功夫诡异的黑衣人，转瞬移动到两人面前。
闫春华远远瞧见暗道不好，却分身乏术。
这几个是秦王府中的好手，红药双拳难敌四手，恐有危险。
红药亦是眉头一皱，只觉棘手，却听耳畔嗖嗖数道破空之声，对面的几个黑衣人身体轻轻摇晃几下，就倒在了地上。
闫春华见状：“！”
红药回头，见云鸾仍维持着扳动暗扣的姿势，脸色虽然苍白，但手势却是极为沉稳。
这细如牛毛的梨花针，每根针上的麻药都能瞬间放倒一头牛，更别提这些功夫高强的黑衣人。
老头儿终于赞赏地看了云鸾一眼。
临危不惧，勇气可嘉。
而且非常机智。
随后的突围中云鸾也射杀了好几名黑衣人。
她的手法极稳，准头极高，有时红药甚至还未与敌人打个照面，就被云鸾一箭射杀在远处。
也有悄悄摸近两人身边欲偷袭的，都被红药斩杀于剑下，没让人碰到云鸾分毫。
远离梅林之后，两人这边压力骤减，红药才有空对云鸾说出今晚的实情。
沈之珩突然失去意识，醒来后就与平日判若两人，杀气腾腾，打伤了闫老后便进了梅花阵，后来不知所踪。
“幸亏师祖赶上了。”红药后怕道。
“是啊，闫老救了我。”
原来，方才他不是想杀她，而是被控制了。
“云鸾小姐，公子视你如命，”红药看着她，斩钉截铁道，“他不可能会伤害你的。”
云鸾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得知归舟和阿采已护着方知意和萧瑜退入安全之处，云鸾放了心。
只是，她还担心仍在梅林之中的沈之珩。
因为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巫教的人，可能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