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沉声道:“实则,衍悔大师身上的纹身,唯有悟道大师与曾侍奉他的四大弟子——戒逸、戒嗔、戒贤、戒空见过。
而这纹身,竟牵扯出了四条人命……”
展昭当即蹙眉反驳:“可三师兄那日明明冲进火场救了我们!若他真丧心病狂,怎会出手相救?”
“你说错了,他进火场绝非为了救人,而是为了杀人。”李莲花的话虽声音不大却很坚定,瞬间让众人愣住。
月瑶疑惑:“可那天,他确实冒着危险救出了二鼠啊?”
“他冒死闯火海,不过是怕我和悟道大师把他以为在里面的锦毛鼠救出来。”
李莲花缓缓揭开真相,“当时火场呢,浓烟密布视物不清。我摸到床边时,床上恰好有两人,悟道大师又说已找到了展昭,这时戒贤也恰好也走了过来。
我便背起一人,而他只能背起另一人——他察觉出背上是个孩子,认定这个就是锦毛鼠,便趁机用毒针在其颈旁刺下。
这也正解释了,为何只有二鼠既中迷药、又身中剧毒了!”
包拯补充道:“我们此前都错了,总以为凶手是先下毒再放火,实则顺序恰好相反。他深知,要想不让锦毛鼠的纹身被更多人发现,唯有一把火烧死他才能一了百了。
可他没料到,李大哥和悟道大师会冲进火场救人,他被逼无奈,才只能闯进去用毒针灭口。”
“竟对一个孩子下此狠手,实在是丧心病狂!”楚楚难掩愤慨。
“不,戒贤并非丧心病狂之人。”包拯摇头,语气凝重,“他这般做,或许是为了保全相国寺的名声。”
“啊?”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满是不解。
悟道望着戒贤,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他:“戒贤,你……唉!事到如今,你还不把前因后果都说出来?”
戒贤身形一晃,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声音发颤:“那日,戒空突然找我,说有要事相商。
原来此前他把锦毛鼠推下水惩罚时,发现了锦毛鼠身上的纹身。
他将我约到后山,要挟我把《大日如来咒》交给他,还要帮他坐上住持之位,否则就把纹身的事公之于众。
我为了师父,也为了相国寺的名誉,一时冲动,便把他推下了山崖,心中却是难安,我便把这事全告诉了师父,师父这才将三十年前的往事,一五一十说与我听。”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三十年前,师父还叫悟法。
当时师祖命他将一串玄奘法师用过的唐朝佛珠送往少林,途中却遇劫道匪徒。师父不敌被打下山崖,幸得一位采茶女相救。
那时师父修行尚浅,养伤期间与采茶女渐生情愫,还犯下了色戒。后来采茶女冒着性命危险,在山涧中找回一颗掉落的佛珠,师父见了佛珠,只觉愧对师祖。
采茶女知他心系相国寺,便主动离开了他。师父回到相国寺领罚,在思过崖反省一年,法号也改成了衍悔,从此再没离开过相国寺半步,以此忏悔当年的过错。”
“就这样平静了二十年,一个大雨滂沱的黄昏,有人抱着个婴儿来到寺里,还带来了那颗佛珠。
原来那婴儿家乡遭了瘟疫,父母与奶奶都死了,奶奶临终前托邻人将孩子送来,只说师父见了纹身与佛珠,便知缘由。
那婴儿,正是师父的亲孙子。
师父不愿孩子卷入佛门是非,便将他交给山下一对农人夫妇抚养,盼他能在普通人家平安长大。
可十年后,五鼠来寺里偷菜时被师父撞见,师父看到锦毛鼠胸前挂着的佛珠,才知那对农人早已过世。
念及孩子可怜,师父便时常给他们送些食物,还教了些武功让他们强身健体。”
“阿弥陀佛,继续说吧。”悟道双手合十,轻声催促。
戒贤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杀了戒空后,我潜回他的住处,想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无意间发现了盘龙丝,便顺手收了起来。
师父去世后,我把《大日如来咒》藏在他的蒲团底下,想让人以为他是练功走火入魔而死,好让这事就此了结。
可我没料到,达摩智给师父净身时,发现了师父身上的纹身。
后来他为了逼锦毛鼠交出《大日如来咒》,给锦毛鼠下了毒,锦毛鼠挣扎时无意间露出纹身,达摩智发现了这个秘密,又来要挟我。
我没办法,只能将他约到经楼灭口——为了不暴露本门武功,我用盘龙丝割下了他的头颅。
后来李施主发现了门闩的秘密,我便顺水推舟,把所有事都推到了龙千山身上。本以为这下能平息风波,谁知杭巡府无意间也发现了锦毛鼠的纹身。
他是师父的八拜之交,本就知道师父纹身的事,便也来要挟我交出《大日如来咒》。我走投无路,只能把他也杀了,过程就像包施主说的那样。”
“你根本就是贪恋住持之位,才杀了这么多人!甚至连师父……”展昭怒目而视,话未说完便被戒贤厉声打断。
“我没有杀师父!就算我死一千次、一万次,也绝不会对师父动半分念头!”戒贤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
“那师父是谁杀的?”展昭追问,语气依旧激动。
戒贤哽咽出声,泪水终于落下:“师父……是自断经脉而死。”
他闭上眼,回忆起那日的场景,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恨:“那天我把杀戒空的事告诉师父后,师父只是长叹一声,随后便将他犯色戒的往事说了出来。
他问我:‘戒空虽非为师所杀,却因师而死。为师先犯色戒,后又间接酿成杀祸,你是戒律院主持,依律,为师该当何罪?’
我当时只觉是自己的错,连忙说:‘师父,这不是您的错,是弟子的错!弟子既犯杀戒,便该以死抵命,是弟子有负您的教导之恩,求您恕罪!’
我双手运功想拍向自己的天灵盖,却被师父一把拦住。”
“‘师父?’我当时满心疑惑。”戒贤的声音愈发颤抖,
“师父却对我说:‘你说得对,犯杀戒者当以死抵罪。这一切,都是为师当年一时糊涂种下的因。
若我早把此事说出来,也不会酿成今日的祸事!戒贤,为师有句话要对你说——’
我忙应道:‘师父请讲,弟子不敢不从。’
师父看着我,缓缓道:‘为师没能好好教导你,是为师的错。日后这相国寺的重担,就要落在你的肩上了。’
我还想推辞,师父却打断我:‘遁入空门,本就该抛却过往四大皆空,你明白吗?你要好好的,担起相国寺的责任,知道吗?’
我只能含泪应下:‘师父教导,弟子谨记。’
师父听了,连说两声‘好,好啊’,随后便当着我的面,自断经脉,圆寂了……”
月瑶:“所以你为了相国寺的声誉,就不断地杀人?”
戒贤垂首,语气里满是迟来的悔意,却仍带着一丝偏执:“是我错了……,所以我想杀了锦毛鼠,便再无人知晓师父的秘密,相国寺的声誉也能保住了。”
“你休要狡辩!”戒逸猛地拍案起身,手指直指戒贤,怒喝声震得殿内烛火摇曳,
“你接连害命,分明是为了争夺住持之位!今日我定要将你送官究治,还所有枉死者一个公道!”
殿内众人皆沉默,无人再为戒贤辩解。戒逸见状,转身便要叫人去通知官府。
这时,戒贤望着殿外的暮色,声音低沉而悲凉:“只可惜……我终究没能保住师父,也没能护住相国寺的名声,实在有负师父临终前的嘱托。”
包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惋惜:“是,你错了,你真的错了。你从一开始,就误解了衍悔大师的意思。”
戒贤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愕然,显然无法理解包拯的话。
一旁的月瑶与李莲花却神色了然——他们早已看出,戒贤从始至终都理解错了衍悔大师自杀的用意。
包拯缓缓道来,将真相一一揭开:“衍悔大师说‘遁入空门,四大皆空,要忘记过往’,他是希望你能放下杀戒空师父的旧事,好好活下去。
他本想将相国寺托付给你,可他太了解你了——他怕你放不下自己的罪孽,怕你将他的死也归咎于己,更怕你会寻短见。
他知道,相国寺在你心中重逾一切,所以才用‘托付寺院’留住你,盼你能好好活下去。
其实,他早就料到,寺中之事终将传为笑柄,他唯有以死才能平息风波、保全相国寺的声誉!
哎,你终究还是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戒贤怔怔地听完,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自嘲与释然:“多谢包施主……枉我修佛二十载,慧根却不及你万分之一。
可惜,如今一切都已无法挽回。”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一掌拍向自己天灵,身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三师兄!三师兄!”展昭疾步上前,扶住戒贤的身体,声音里满是悲痛。
“阿弥陀佛……”殿内众人齐声诵念,脸上皆是惋惜之色。
最终,悟道大师上前,沉声安排后续善后之事。
翌日,戒贤的丧礼上,公孙策望着灵前的烛火,轻声感慨:“人啊,总是这样。
为了掩饰一件错事,往往会一错再错,最终再也回不了头。”
包拯点头,接口道:“佛家常说‘破执’,戒贤大师便是太过执着于维护佛寺的名声、执着于住持之位,才会一步步踏入深渊,做了这么多错事。”
飞燕听得似懂非懂,忍不住问道:“那戒贤和尚……他算不算好人?他死后,能不能到极乐世界去呢?”
李莲花望着远处飘洒的落叶,语气平和:“只要心中有佛,处处皆是净土。心之所向,便是归宿。”
月瑶笑着补充,声音温柔却带着深意:“对啊,而且人从来不能用单纯的‘好’与‘坏’来判断。
人是这世间最复杂的生物,一个人的‘好’与‘坏’,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答案——这答案,终究只能在你自己的心里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