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睨着周子舒，粗声笑道：“要饭的，你这武功倒是不赖。”
周子舒掸了掸破布衫上的尘土：“比你强上那么一点。”
“哼！老子这辈子顶天立地，从不欠人半分人情！今日救了这傻小子，就算是还了镜湖派的旧恩！”
老者话锋一转，算起了账，“你坐了老子两趟霸王船，一趟三钱银子，利滚利算下来，可不是小数目！你要是个带种的，就把这笔债给老子还了！”
周子舒抬眸：“你想让我做什么，直说便是。”
“我要你把这孩子，平平安安送到五湖盟赵敬手上！”
张成岭一听，眼圈当即红了，拽着李伯的衣袖哽咽：“李伯伯，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你身上还有伤呢！”
老者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傻小子，你是个好孩子，就是你爹把你教得太实诚了！我这伤看着吓人，实则不碍事，你们走后，我找个僻静地方养几日就好。”
他转头看向周子舒，扬声问，“要饭的，你叫什么名字？”
“周絮。”
“周絮……好！”老者拍了拍张成岭的肩膀，催促道，“傻小子，快磕头！往后，你就得听他的话了！”
月瑶与李莲花相视一眼，眸光微动。
两人都看得明白，这是老者在给张成岭寻个靠山，好护着他一路抵达五湖盟。只是这周子舒身上也藏着不少麻烦。
他若应下此事，便再也没法低调行事，昔日身份迟早会被人识破，届时，想抽身可就难了。
张成岭虽是满心不愿，却还是听话地转过身，对着周子舒的背影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小声唤道：“周叔。”
“好！”老者朗声道，“周絮，你既受了这一拜，便要忠人之事！
老子记下你这个名字，日后你若敢反悔，等我伤愈，定要找上门去！”
这分明是硬逼着他接下这趟护送的差事。周子舒：“……罢了，我应承你便是。”
一旁的温客行轻摇折扇，缓步走上前，唇边噙着一抹笑意：“老人家好眼力，果然是慧眼识英雄。小可观周兄骨相锋锐决绝，绝非背信弃义之辈，你大可放心。”
周子舒侧目看他：“谢过这位——”
温客行收起折扇，上前两步，拱手作揖，笑容温雅：“在下温客行。原来兄台名唤周絮，不知是哪个‘絮’？”
“柳絮的絮。”
温客行眼底闪过一丝赞许，赞道：“好名字！周而不比，身若飞絮，当真贴切。”
周子舒没再接话，只是望着远处的暮色出神。
老者见状，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既如此，老子也休息好了，便先行一步了。周絮，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你们也早些动身，说不定，还有人在附近盯着呢。”
众人目送着老者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间，才收回目光。
就在这时，张成岭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周子舒眼疾手快，伸手将他扶住，沉声问：“怎么了？”
张成岭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得很：“周叔，我没事……就是忽然有些头晕。”
李莲花上前一步，温声道：“我为你把把脉？”
张成岭轻轻摇头：“多谢李先生，不用了。”
李莲花见他拒绝，也不在意，但看到他苍白的面色，眉头微蹙：“你心力俱竭，急需歇息。”
“不行！”张成岭挣扎着想要站直身子，语气坚定，“我们得尽快赶路！”
“歇息一夜无妨的。”李莲花淡笑道，“有我们几人在呢，难道还护不住你？”
温客行闻言，立刻扬声吩咐：“阿湘，生火备些吃食，我们今夜在此歇脚。”
月瑶与李莲花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已有了计较。莲花楼太过惹眼，不宜随行。
既然周子舒要护送张成岭，他们二人眼下也无要事，倒不如帮帮他们。毕竟，张成岭身上的琉璃甲，可是人人觊觎的东西。
众人只知道镜湖派有琉璃甲，却不知藏在哪里，而张成岭是镜湖山庄仅剩的独苗苗了，相对应的也不会轻易要他性命。
“等一下。”月瑶开口道，“阿湘生火吧，我去取些吃食来。”她说着，给了李莲花一个眼神，随即转身离去。
周子舒望着她的背影，眸光微凝。要是他猜得没错的话，他们的莲花楼应该就在这附近。
温客行看向李莲花，扇柄轻敲掌心，含笑问道：“这位先生——”
李莲花温声道：“在下李莲花，方才离去的，是夫人月瑶。”
“原来是莲花楼的神医李先生与月夫人，失敬失敬。”温客行笑容更甚，显然早已知晓莲花楼的名号。
“客气了。”李莲花淡笑道，“不过是略通些医术，承蒙江湖朋友抬爱罢了。”
温客行眸光闪烁，却也没有再追问。
月瑶提着食盒折返时，顾湘已经将火堆生得旺旺的，跳跃的火苗舔舐着枯枝，溅起细碎的火星。
食盒里的包子尚有余温，她又拎过几个青布裹着的水囊，依次递给周子舒、温客行、顾湘与张成岭。
余下的包子被她搁在离火近的石板上，谁饿了便自取，水囊也一一分发妥当。
做完这一切，她才挨着李莲花坐下，两人各捏了个包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而张成岭接过包子后，却只是攥在手里，迟迟没有动口。
月瑶瞧着他苍白的侧脸，轻声问：“怎么，是不喜欢吃包子吗？”
张成岭猛地回神，喉结滚了滚，声音带着点哽咽：“不是……我只是想起了爹娘。”
月瑶的语气软了几分，轻叹一声：“节哀顺变。”
李莲花也抬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带着几分安抚的力道。
一旁的顾湘撇撇嘴，冲着周子舒嘟囔：“喂，要饭的，为了三钱银子就被这小子缠上，你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吗？也敢随便蹚这浑水。”
温客行见周子舒不语，慢悠悠地开口：“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周君此番义举，颇有游侠的风骨。”
顾湘听得直皱眉：“什么文绉绉的，主人你别跟我掉书袋，听得我脑袋都大了！”
张成岭闻言解释道：“这句话是《史记》里的，意思是即便出身平凡的人，一旦许下承诺便定然信守，哪怕千里奔波、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这才是真正的侠者。我爹爹教我背过的。周叔，谢谢你。”
周子舒闻言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淡然：“少说这些客套话，好好吃你的包子。”
众人吃饱喝足，温客行的嘴巴又闲不住了，看向周子舒，似笑非笑地开口：“周兄，你这张脸，怕是易容过的吧？”
周子舒侧躺着闭目养神，听见这话，只掀了掀眼皮，连半个字都懒得回。
温客行碰了个软钉子，反倒低低地笑起来，眉眼间满是得意。
他又看向李莲花，语气带着几分探究：“听闻李兄与月夫人医术通神，称得上是当世神医。前些日子，似乎还被五湖盟请去诊治，事后可是得了不少奇珍异宝？”
李莲花捏着水囊的手顿了顿，抬眸看他，语气平淡无波：“神医二字，实在不敢当，不过是略通医术罢了。
去五湖盟也只是受人之托看病，那些珍宝，不过是他们给的诊金罢了。”
他刻意加重了“诊金”二字，言下之意，他们夫妇与五湖盟不过是银货两讫的交情，并无半分牵扯。
那双清明的眸子看向温客行时，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深意。
温客行心中一动，知道自己那点试探早已被对方看穿，不过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也放下心来，冲着李莲花咧嘴一笑，随即转向坐在一边的少年：“张家小子？”
张成岭连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回道：“我叫张成岭，大侠唤我成岭便好。”
“诶，可别叫我大侠。”温客行连忙摆手，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我这辈子，最是与‘侠’字犯冲。”
顾湘在一旁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这傻小子之前满口的行侠仗义、济弱扶危，说得跟说书先生似的，我还以为有多大本事，原来不过是嘴上功夫。
真到了动刀子的时候，也就只会逃命、哭鼻子，依我看，你们这些所谓的侠义道，只配活在戏文里。”
这话刺得张成岭脸颊涨红。
月瑶见状，轻声打圆场：“他不过是被家人护得太好，眼里看的、心里记的都是世间最光明的东西，还没经历过风雨坎坷。况且他年纪还小，实在不必如此苛责。”
顾湘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周子舒瞥了眼气鼓鼓的少年，淡淡开口：“男子汉大丈夫，不必逞这口舌之快。”
张成岭闻言，转过了身，下意识地捂住了腰间。他这细微的动作，恰好落入温客行眼中，月瑶与李莲花也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两人对视一眼，都默契地没有出声询问。
“好一个连刀都拿不稳的男子汉。”顾湘的讥诮声再次响起，惹得温客行低喝了一声：“阿湘！”
周子舒看向顾湘，缓声道：“倒忘了谢过这位小善人了。”
顾湘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忙摆手：“别叫我小善人，听得我寒毛都竖起来了！我叫顾湘。”
“说起来，咱们也算有缘。”周子舒望着跳动的火苗，“该遇上的时候遇上了，不该遇上的时候，也遇上了。”
温客行闻言，眼睛一亮，笑道：“缘乃天赐，周兄与张家小公子，还有李兄、月夫人不也是这般，这便是缘分。”
他话音刚落，目光落在了张成岭捂着腰的手上，挑眉道：“张公子，你是不是受伤了？”
月瑶与李莲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又见少年那遮遮掩掩的模样，心知他是不愿被旁人知晓，遂也没动。
张成岭摇头：“我……我没事，多谢温公子挂心。”
温客行却站起身，缓步走近，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有伤便要趁早医治，小可也略通些医术，若是不嫌弃，不妨让我瞧瞧？”
“不用！我真的没事！”张成岭转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抗拒。
周子舒眸光一沉，知道他也许有秘密，不想别人知道，当即起身拦在两人中间，语气冷冽：“他既说了不必，温公子何必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