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军的进攻方式,在一夜之间,变得面目全非。
不再有昨天那种狂飙突进、气吞山河的钢铁冲锋。
黎明时分,当王虎从潜望镜里望出去时,看到的是一幅让他脊背发凉的景象。
大地上弥漫着一层薄雾,混杂着硝烟的味道。
苏军步兵,不再躲在坦克后面,而是走到了最前面。
他们排成了极其稀疏的散兵线,每人之间都隔着十几米,像一群小心翼翼的猎人,
端着枪,猫着腰,一步一步地试探着向前挪动。
他们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寸被炮火翻耕过的土地,每一个弹坑,每一块焦黑的石头。
在他们身后百米开外,t-62和t-55坦克排成一列,炮口缓缓转动,
如同巡弋的鲨鱼,随时准备为前方的步兵提供火力支援。
这种感觉,比昨天面对数百辆坦克同时冲锋,更加让人窒息。
那是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你知道它就在附近,却不知道它会在何时、从何处发起致命一击。
“狗日的,学聪明了。”王虎放下潜望镜,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股烦躁。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边那个新兵,小战士的脸在昏暗的坑道里白得像纸,紧紧抱着怀里的“新40火”,指关节捏得发白。
“怕个球。”王虎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昨天不是还喊着开瓢吗?今天瓢送上门了,怎么怂了?”
“班副……我……”小战士的声音都在抖,“他们……他们过来了……”
王虎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钢盔。他知道,这不怪新兵。昨天是热血上头,是“我们能打穿”的狂喜。
而今天,是冰冷的、一寸一寸挪过来的死亡。
苏军用这种最笨拙、也最有效的办法,将战争拉回到了最原始的步兵对抗。
他们要用人命,一寸一寸地,把隐藏在地下的钉子,全部拔出来。
“都给老子听好了!”王虎压低声音,对潜伏在这一段坑道里的整个班组下令,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火!把他们当成空气!让他们过去!”
战士们都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他们的任务是猎杀坦克,而不是和对方的步兵纠缠。
一旦开火暴露位置,不等他们打中坦克,对方步兵的枪林弹雨和后面坦克的炮弹就会把这个射击口彻底封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坑道里死一般寂静,只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脏的狂跳。
透过潜望镜,王虎能清晰地看到苏军士兵那张张被冻得通红的、带着斯拉夫人特有轮廓的年轻脸庞。
他们眼神里的警惕和紧张,和自己手下的兵没什么两样。
一名苏军士兵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发出一声轻响,
他自己和周围几个人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趴在地上,举枪瞄准了半天,才重新站起来。
王虎的心沉了下去。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军队。
巴甫洛夫显然已经从昨天的惨败中吸取了教训,他用最残酷的方式,逼着自己的士兵去适应这种全新的、如同在雷区里跳舞的战争。
就在这时,王虎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名走在最前面的苏军士兵,在一个不起眼的弹坑边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低头,而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然后极其自然地继续向前走了几步。
在确认周围没有直接威胁后,他停下来,背对着弹坑,蹲下身子,装作整理鞋带。
他的手,却在身后,朝着弹坑的方向,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
那个弹坑里,有一个被浮土和碎石巧妙掩盖的通气孔。那是三号备用通道的通气孔!
王虎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
他立刻抓起挂在墙上的步话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三号通道!三号通道!发现通气孔!快!封闭防火门!快!”
几乎就在他吼出声的同时,他看到一名背着巨大金属罐的苏军火焰喷射兵,像一条蜥蜴,悄无声
息地匍匐了过来。那名士兵动作熟练,没有丝毫犹豫,将粗大的喷管,对准了那个不起眼的通气孔。
晚了。
一道橘红色的火龙,伴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刺鼻浓烟,猛地从喷管中射出,准确无误地灌进了那个小小的洞口!
嗡——
坑道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风箱被猛然拉动的回响。
隔着厚重的岩壁和几十米的距离,王虎依然能清晰地听到,从三号通道的方向,传来几声短暂而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那声音只持续了两三秒,就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股灼热的气浪顺着主坑道倒灌回来,坑道壁被烧得滚烫,空气中迅速弥漫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
王虎身边的那个新兵,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剧烈地干呕起来。
王虎的眼睛红了,他死死地咬着牙,牙龈都咬出了血。
三号通道里,有半个班的战友。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开一枪,就在那地狱般的烈焰中,化为了焦炭。
“班副……”新兵带着哭腔。
“闭嘴!”王虎的声音沙哑得像一块砂纸,“把眼泪给老子憋回去!想哭,等打完仗回家对着你娘哭!”
他重新举起潜望镜,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一丝戏谑的脸,此刻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清除了一个“据点”的苏军步兵,显然放松了警惕。
他们认为地洞里的老鼠已经被烤熟,开始直起腰,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就是现在!
当那批苏军步兵走到一片开阔地,正好处于两个侧翼火力点的交叉区域时,
王虎通过步话机,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下达了命令。
“开火。”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命令,在他们侧前方和侧后方的两处山坡上,数十个伪装成岩石和灌木丛的隐藏射击口,在同一时间猛然打开!
哒哒哒哒哒——!
突突突突——!
十几挺53式重机枪和更多的56式冲锋枪、自动步枪,同时喷出了火舌。
密集的子弹像一道道无形的镰刀,从两个方向,狠狠地割向那片毫无遮蔽的区域。
惨叫声、子弹入肉的噗噗声、金属撞击声,瞬间汇成了一曲死亡的交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