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废弃哨所内却已有了窸窣的动静。篝火的余烬散发着最后一点温热,映照着几张肃穆而坚毅的脸庞。
黑木第一个起身,他沉默地检查着加固后的担架,用兽筋最后一次勒紧关键的连接处,确保其足以承受长途颠簸。然后他开始将准备好的物资分门别类地绑在担架两侧和下方——皮囊装着的清水、用油纸包裹的肉干和块茎、大量的草药包、以及那些用兽皮仔细包裹的暖石。
姜黎轻轻摇醒了还在熟睡的辰儿。小家伙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母亲和黑木叔叔都已经准备妥当,立刻懂事地爬了起来,自己摸索着穿上那件用柔软兽皮简单缝制的、加了暖石的小背心。
“辰儿乖,今天我们要走很远的路。”姜黎帮儿子整理好衣领,柔声叮嘱,“如果累了或者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告诉娘,知道吗?”
“嗯,辰儿知道。”辰儿点了点头,小手主动拉住了姜黎的手指,虽然还有些困意,但眼神已经变得清明而乖巧。
终于到了安置重伤员的环节,这是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萨拉在姜黎的搀扶下,身体显得有些摇摇欲坠,但她还是咬紧牙关,强忍着伤口被牵动所带来的剧痛,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最终勉强坐上了担架的一端。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仿佛随时都可能昏厥过去。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锐利,如同寒星一般,直直地盯着姜黎和黑木,微微颔首示意,似乎想要通过这个简单的动作传达出千言万语。
而卡兰和另外两名战士则依旧处于昏迷状态,毫无知觉。他们的身体被小心地并排安置在担架中央,仿佛沉睡的婴儿一般,需要特别的呵护。为了确保他们在运输过程中不会滑落,战士们还用皮绳将他们紧紧地固定在担架上,仿佛这是他们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
黑木将一条粗糙但结实的皮绳套在自己仅存的右肩上,绳子的另一端连接着担架的前杠。他深吸一口气,腰腿发力,沉重的担架被他一个人稳稳地拖了起来。这份力量,再次让姜黎暗自心惊。
“跟紧我。”黑木回头,目光扫过姜黎和紧紧跟在她身边的辰儿,声音低沉而不容置疑,“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掉队,不要擅自行动。”
姜黎重重点头,将辰儿的手握得更紧。
黑木不再多言,拖着沉重的负担,率先钻出了那被荆棘遮掩的洞口。姜黎牵着辰儿,紧随其后。
洞外,天色刚刚破晓,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林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冷的寒意,预示着北地严酷的气候。与哨所内相对干燥的环境不同,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未知与风险。
黑木选择的路径依旧隐蔽而艰难。他们沿着干涸的河床边缘前行,避开可能留下足迹的松软泥土;他们穿梭在茂密的、带着锐利尖刺的灌木丛中,利用植被掩盖行踪;他们攀爬陡峭的岩坡,黑木需要先将担架一点点拖上去,再回身协助姜黎和辰儿。
辰儿虽然年纪尚小,但他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坚韧。他紧紧咬着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迈动着那双还不太稳健的小腿,拼命跟上大人们的步伐。尽管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额头,小脸也因为过度劳累而涨得通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但他始终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没有发出一声抱怨或喊累的声音。
只有在遇到特别难走的路段时,姜黎才会心疼地将辰儿背起来,让他能够稍稍休息一下。然而,这短暂的轻松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们都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未知的危险和挑战。
一路上,气氛异常凝重而沉默。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次行程的凶险程度,所以不敢有丝毫的松懈。黑木就像一头最警觉的头狼,他的耳朵微微颤动,仿佛能够捕捉到风带来的每一丝信息。他的目光如同闪电一般锐利,时刻分辨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兽吼声、近处昆虫的鸣叫声,甚至是树叶相互摩擦所产生的细微声响。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巨石后短暂休息。黑木拿出肉干和水分给大家。辰儿小口吃着东西,大眼睛却不安分地四处张望,最后落在了西北方向那片天空。那里的云层似乎更加厚重,颜色也更深沉,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
“黑木叔叔,”辰儿咽下嘴里的肉干,小声问道,“那边……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为什么……那边的天看起来……好可怕?”
黑木顺着辰儿手指的方向极目远眺,只见远处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调,与周围的蓝天白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片暗红色的天空就像一块巨大的血幕,笼罩在巨兽骸骨平原的上方,给人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感觉。
黑木的眼神变得格外凝重,他凝视着那片暗红色的天空,似乎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怨念和混乱的能量场。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没错,那就是巨兽骸骨平原的方向。那里的天空……常年如此,被上古战场的怨念和混乱的能量场所侵染。越靠近,你会感觉越不舒服。”
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仿佛那片暗红色的天空是一个充满危险和未知的禁地。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待在姜黎怀中的数据核心,突然传来了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的震动!这阵震动虽然依旧微弱,但却持续了数秒之久,让人无法忽视。
姜黎低头看向怀中的数据核心,只见核心表面那道细微的裂纹中,幽蓝色的光芒也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回应着远方那片不祥之地的呼唤!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姜黎心中一紧,她不禁抱紧了数据核心,生怕它会突然飞走一般。
姜黎心中一震,立刻用手按住了数据核心,感受着那清晰的震动感。希望与危机感同时涌上心头——果然,只有靠近目标,这东西才会有更明显的反应!
“它……有反应了。”姜黎压低声音,对黑木说道。
黑木看了一眼她按在胸口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更多的是谨慎:“有反应是好事,但也意味着我们正在接近真正的危险区域。能量活跃的地方,往往也伴随着更强大的……‘居民’。”
稍作休憩之后,队伍再次踏上征程,继续朝着西北方向稳步前行。
然而,随着他们不断深入这片区域,周围的环境开始出现了显着的变化。原本虽然稀疏但还算正常的林木,逐渐被一种奇特的灌木所取代。这些灌木的形态扭曲怪异,矮小而紧凑,其枝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铁锈色,仿佛被时间侵蚀过一般。
与此同时,地面的颜色也在悄然改变。原本的黑褐色逐渐被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所覆盖,仿佛土壤中的生命力正在逐渐流失。这种灰白色的地面给人一种荒芜和死寂的感觉,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不仅如此,空气中还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异味。这股异味难以言喻,似乎是金属与硫磺的混合,吸入鼻腔后,让人感到一阵隐隐的恶心和不适。
而最明显的变化,莫过于温度的骤降。尽管姜黎身上贴着暖石,但他仍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股股阴冷的寒意如细针般穿透衣物,直逼骨髓。这种寒意并非来自外界的寒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让人浑身战栗。
一旁的辰儿更是被这股寒意折磨得有些发抖,她下意识地往母亲身边靠拢,希望能从母亲身上汲取一些温暖。
“抱紧辰儿,用体温给他取暖。”黑木头也不回地提醒道,“这里的‘死寂之风’已经开始显现了。它能带走活物的热量和生机。”
姜黎连忙将辰儿抱起来,用自己和大氅将他裹紧。辰儿伏在母亲肩头,小脸有些发白,他小声说:“娘……辰儿感觉……有点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
他的话让姜黎心头一紧。辰儿对能量和恶意的感知向来敏锐。
黑木也猛地停下了脚步,他抬起手,示意噤声。他侧耳倾听了片刻,又用鼻子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我们被盯上了。”他沉声道,声音压得极低,“是‘影爪狩狼’,骸骨平原外围最常见的猎食者之一。它们习惯于在死寂之风中潜行,依靠能量感知猎物,尤其喜欢……生命力旺盛或者身负特殊能量的目标。”
他的目光扫过辰儿和被担架拖行的伤员,意思不言而喻。辰儿特殊的“钥匙”体质和伤员们相对虚弱的生命场,在这些狩狼眼中,恐怕如同黑暗中的明灯。
“数量多少?能避开吗?”姜黎紧张地问,握紧了骨匕。
黑木摇了摇头,缓缓抽出了背后的长刀,冰冷的刀锋在灰暗的光线下泛着寒光:“避不开了。它们已经形成了包围圈。数量……不少。准备战斗吧,保护好孩子和伤员。”
他话音未落,四周那些扭曲的灌木丛阴影中,一双双燃烧着幽绿色火焰的眼睛,如同鬼火般接连亮起!低沉的、充满贪婪和暴戾的咆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打破了林间的死寂。
影爪狩狼,露出了它们狰狞的獠牙。
影爪狩狼的幽绿瞳孔在扭曲的灌木阴影中如同鬼火般跳跃,低沉的咆哮声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带着冰冷的杀意和饥渴。它们的身影在灰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皮毛呈现出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灰败色,唯有那锋利的、闪烁着寒光的爪牙清晰可见,那是它们名字的由来。
“背靠岩石!围成一圈!”黑木厉声喝道,声音如同磐石般稳定,瞬间驱散了姜黎心中部分慌乱。他猛地将担架拖到一块巨大的、半埋入土的灰白色岩石旁,使其一侧紧靠岩石,形成了一个简陋的防御死角。
姜黎立刻拉着辰儿退到担架和岩石之间,自己则转身面向外围,将儿子和伤员死死护在身后。她手中的骨匕横在胸前,体内那点微薄的能量开始运转,目光死死锁定着最近的一双幽绿瞳孔。
黑木独自一人,站在了防御圈最外围,面对着狼群主力方向。他仅存的右手紧握长刀,刀尖斜指地面,身体微微下沉,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他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历经百战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冷静与专注。
“嗷呜——!”
一声格外嘹亮、带着指挥意味的狼嚎响起!刹那间,七八道灰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不同的方向猛地扑了上来!它们的速度极快,带起道道残影,锋利的爪牙直取黑木的咽喉、胸腹等要害!
“杀!”
黑木一声暴喝,不退反进,长刀化作一道冰冷的匹练,迎向狼群!他的刀法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简洁、最有效的劈砍撩刺!刀光闪烁间,鲜血飞溅!冲在最前面的两只狩狼瞬间被劈飞出去,一只狼首分离,另一只则被开膛破肚,发出凄厉的惨嚎。
但狩狼的数量太多了!而且它们极其狡猾,配合默契。正面进攻的同时,另外几只试图从侧翼绕过黑木,扑向被保护的姜黎和辰儿!
“滚开!”姜黎眼神一厉,骨匕带着微弱的翠芒,精准地刺向一只试图扑咬担架上卡兰的狩狼眼眶!那狩狼似乎对骨匕上蕴含的生机能量有所忌惮,动作一滞,被姜黎逼退。
另一只狩狼则从侧面袭向辰儿!辰儿吓得小脸煞白,但眼看着那血盆大口逼近,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抬起覆盖着铠甲的小手臂挡在身前!
“铮!”
一声如同金铁交鸣的脆响!狩狼的利爪狠狠抓在暗金色的铠甲上,竟然只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白痕,未能破防!反而是辰儿手臂上传来一股反震之力,将那狩狼震得一个趔趄!
“辰儿!”姜黎又惊又喜,她没想到辰儿的铠甲防御力如此惊人。
然而,辰儿虽然挡住了攻击,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小小的身体向后倒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臂一阵发麻。他胸口那铠甲的纹路光芒急促地闪烁了一下,似乎这一下防御也消耗了不少能量。
黑木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但他被四五只狩狼死死缠住,根本无法分身。这些狩狼异常狡猾,不断利用速度和数量优势进行骚扰攻击,消耗着他的体力。他的刀依旧凌厉,每一击都能逼退或重创一只狩狼,但狼群仿佛无穷无尽,更多的幽绿瞳孔从阴影中亮起。
战斗陷入了胶着。黑木如同磐石般抵挡着大部分攻击,姜黎则拼死守护着身后的软肋,她的动作越来越熟练,骨匕挥舞间,竟也勉强护住了一方。辰儿坐在地上,小脸紧绷,紧紧攥着拳头,看着母亲和黑木叔叔浴血奋战,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甘和……某种正在酝酿的情绪。
他感觉胸口很闷,很难受。那些狩狼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死寂的气息,让他非常不舒服。他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随着铠甲的闪烁而躁动不安。脑海中,再次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黑色的锁链、无尽的黑暗、还有……一点点温暖的光……
“啊——!”一名昏迷的沼栖战士被一只狡猾的狩狼从担架缝隙中拖拽了出去,瞬间便被数只狩狼扑上,撕咬声和短暂的惨叫令人毛骨悚然。
“不!”萨拉在担架上发出嘶哑的悲鸣,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痛得几乎晕厥。
同伴的死亡和萨拉的悲鸣,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辰儿心中某种平衡。他看着那血腥的场景,看着母亲疲惫却坚定的背影,看着黑木叔叔独臂挥刀、浴血奋战的英姿,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悲伤和想要保护的强烈愿望,如同火山般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爆发!
“不准……你们……伤害……大家!!!”
一声并非通过喉咙,而是直接源自灵魂的呐喊,从辰儿体内迸发!他胸口那暗金色的铠甲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不再是之前温和的微光,而是如同小太阳般炽烈的金红色光辉!
光芒以辰儿为中心,如同水波般猛然扩散开来!这光芒温暖、浩大,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秩序与生命之力,与周围死寂、冰冷的环境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嗤嗤嗤——!”
光芒如同黎明破晓时的第一缕晨曦,刺破了黑暗的重重帷幕,所过之处,影爪狩狼们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嚎!那声音犹如恶鬼在地狱中遭受酷刑一般,凄厉至极,让人不禁为之胆寒。
这些影爪狩狼原本与周围死寂的环境融为一体,它们那灰败的皮毛如同被死亡侵蚀,毫无生气。然而,当光芒照射到它们身上时,奇迹发生了——它们的皮毛竟然开始冒起阵阵黑烟,仿佛在被净化、灼烧!那黑烟袅袅升起,与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诡异而壮观的画面。
随着黑烟的升腾,影爪狩狼们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而痛苦。它们原本敏捷的身姿此刻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硬地挣扎着。它们的眼睛里,原本幽绿的火焰此刻剧烈地摇曳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那火焰是它们生命的象征,如今却在光芒的冲击下摇摇欲坠,显示出它们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不仅如此,就连空气中那股弥漫的硫磺金属异味和阴冷的死寂之风,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光芒面前退缩了不少。那股异味和阴风原本如影随形,让人感到压抑和窒息,但在光芒的照耀下,它们似乎也失去了一些力量,渐渐被驱散开来。
这变故来得太快!无论是狼群还是黑木、姜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震慑住了!
“这是……”黑木瞳孔骤缩,他看着光芒中心那个小小的、因为力量爆发而显得有些脱力、摇摇欲坠的身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股力量……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纯粹和强大!
狼群被这克星般的光芒彻底打乱了阵脚,攻势瞬间瓦解。残余的狩狼发出恐惧的呜咽,夹着尾巴,如同潮水般退入了更深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战斗,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
光芒渐渐收敛,辰儿身体一软,向前倒去,被眼疾手快的姜黎一把抱住。小家伙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再次陷入了昏迷,但这一次,他的眉宇间似乎舒展了许多,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
“辰儿!”姜黎焦急地呼唤着,检查着他的状况。
黑木快步走来,看了一眼辰儿,沉声道:“力量透支,昏过去了,但没有生命危险。先离开这里,刚才的动静太大了,可能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那名被狩狼拖走、已然牺牲的战士,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但没有时间悲伤。他迅速检查了一下担架,确认萨拉和卡兰无事(萨拉因情绪激动和伤势再次昏迷),然后毫不犹豫地重新套上皮绳。
“走!”
队伍再次启程,气氛却比之前更加沉重。牺牲了一名同伴,辰儿再次昏迷,而前路的危险已经赤裸裸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沿着越来越荒凉、颜色越来越趋向灰白的地带前行。地面的植被几乎完全消失,只剩下一些如同铁锈般的苔藓和扭曲的、如同焦炭般的枯木残骸。空气中的死寂之风更加凛冽,即使贴着暖石,也能感觉到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远方那片暗红色的天空,此刻看起来更加清晰,仿佛一块巨大的、永不愈合的伤疤,悬挂在天际。
经过数个时辰的漫长跋涉,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令人惊叹的地方——一处宛如被巨斧劈开的峡谷入口。这个峡谷的两侧是陡峭的岩壁,呈现出一种被烈火焚烧过的黑色,仿佛是被地狱之火洗礼过一般。
峡谷内的风声异常凄厉,就像是无数冤魂在痛苦地哭嚎。这声音在山谷中回荡,让人毛骨悚然。这里就是黑木所提到的,进入巨兽骸骨平原前的最后一道天然关卡,被称为“风嚎隘口”。
站在隘口前,即使与峡谷还有一段距离,也能明显感受到那从峡谷中吹出的狂风。这风不仅夹杂着浓郁的死寂能量,还有细微的沙砾,如同刀割般凛冽。它猛烈地吹拂着人们的衣物和头发,让人几乎无法站立。
“穿过这里,就是真正的巨兽骸骨平原了。”黑木停下脚步,望着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峡谷,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里面的环境会比外面恶劣十倍。而且,我们可能已经暴露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来路,目光深邃。影爪狩狼的袭击,以及辰儿那爆发出的惊人光芒,无疑像在平静(相对而言)的湖面投下了巨石,涟漪必然会扩散开来。
姜黎抱着昏迷的辰儿,看着怀中儿子苍白的小脸,又望向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风嚎隘口,紧紧咬住了下唇。
没有退路,只能前进。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萨拉,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呼唤:“姜……黎……”
姜黎连忙俯下身:“萨拉队长,你醒了?”
萨拉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眼神涣散,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明。她艰难地抬起手,抓住了姜黎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带……带着‘钥匙’……活下去……”她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告诉……部落……萨拉……没有……辱没……守护者的……荣耀……”
她的目光最后扫过黑木,带着一丝复杂的托付,然后手臂无力地垂落,眼睛缓缓闭上,气息彻底断绝。
这位坚韧的黑水部落女战士,终究没能亲眼看到部落世代守护的秘密迎来终局,在抵达最终战场的前夕,燃尽了自己最后的生命。
姜黎握着萨拉逐渐冰冷的手,眼泪无声地滑落。黑木沉默地低下头,以示敬意。
短暂的默哀后,黑木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硬如铁:“该走了。”
他拖着沉重的担架(现在上面只剩下卡兰和另一名昏迷的战士),率先踏入了那风声凄厉、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风嚎隘口。
姜黎擦干眼泪,将辰儿更紧地抱在怀里,最后看了一眼萨拉安详的遗容,毅然决然地跟上了黑木的脚步。
狂风裹挟着沙砾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死亡气息,吹得人睁不开眼。隘口内光线昏暗,两侧岩壁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隐藏着无数窥视的眼睛。
他们的身影,逐渐被风嚎隘口的黑暗与风沙所吞没。身后,是逝去的同伴与短暂的安宁;前方,是传说中的死亡国度与渺茫的未知希望。
命运的篇章,在血与牺牲中,翻开了更加残酷的一页。
风嚎隘口如同连接两个世界的咽喉,其内的狂风凄厉如鬼哭,裹挟着细碎的沙砾和浓郁的死寂能量,疯狂地撕扯着闯入者。姜黎将昏迷的辰儿紧紧裹在自己和厚重兽皮之下,低着头,顶着几乎要将人掀翻的狂风,艰难地跟在黑木身后。每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的泥沼中跋涉,阴寒的气息无孔不入,即使隔着暖石和层层衣物,也冻得人牙齿打颤。
黑木独自拖着沉重的担架,每一步都在灰白色的、仿佛骨粉铺就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拖痕。他的背影在狂风中显得异常挺拔,如同一根钉死在地上的标枪,那空荡荡的左袖在风中剧烈飘荡,带着一种孤绝的意味。
不知在黑暗中前行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前方的风声骤然减弱,视野豁然开朗。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姜黎瞬间屏住了呼吸,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从脊椎直冲头顶。
他们走出了隘口,真正踏入了巨兽骸骨平原。
天空是永恒的血色黄昏,低垂的暗红色云层仿佛凝固的污血,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没有太阳,也没有星辰,只有这片令人绝望的天幕。大地是无边无际的灰白与焦黑,仿佛被一场灭世大火焚烧了千万年。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那遍布视野的、巨大得超乎想象的骸骨。
它们如同连绵的山脉,横亘在荒原之上。有些是蜿蜒如龙的巨大脊柱,每一节脊椎都比人还高;有些是如同小山般的头骨,空洞的眼窝深邃如渊,凝视着闯入者;还有些是断裂的、如同巨树般的肢骨,斜插在大地之上,指向天空,诉说着不甘与毁灭。这些骸骨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表面风化严重,布满了孔洞和裂痕,但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蛮荒与死寂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硝石和某种……类似腐朽金属的混合气味,吸入口鼻带着灼烧感。比风嚎隘口内更加凛冽的死寂之风在这里打着旋儿地吹过,卷起地上的骨粉,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亡灵的窃窃私语。
这里没有生命的迹象,没有植物,没有昆虫,只有永恒的死亡和沉寂。置身其中,仿佛自身的存在都变得渺小如尘埃,随时可能被这片土地的绝望所吞噬。
“这里……就是……”姜黎的声音干涩,几乎无法成言。怀中的辰儿似乎也感受到了环境的剧变,即使在昏迷中,也不安地蹙起了眉头,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她的衣襟。
黑木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眼神中没有任何惊讶,只有深不见底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与痛楚。他沉声道:“巨兽骸骨平原。上古神魔战争的最终战场之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神血与魔怨,每一具骸骨,都残留着不甘的意志。小心,不要长时间凝视任何一具完整的骸骨,有些残留的意念依旧强大,可能会侵蚀心神。”
他的警告让姜黎立刻收回了打量那些巨型骸骨的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和前方。
“我们往哪个方向走?”姜黎问道,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平原上显得格外微弱。
黑木抬起仅存的右臂,指向平原深处,那片骸骨更加密集、天空颜色也更加暗沉的方向:“根据古老的星图碎片记载,以及我……上次来的模糊记忆,可能存在空间裂隙和‘星陨’传说的地方,在那个方向。我们需要穿过这片‘巨颅荒原’,进入更深处的‘怨灵裂谷’。”
他没有给出确切的距离,因为在这片规则混乱、能量扭曲的土地上,距离感本身就是不可靠的。
队伍再次启程,速度比在隘口内更加缓慢。脚下的骨粉地面松软而诡异,踩上去发出“咔嚓”的细微声响,仿佛踩碎了无数岁月的遗骸。狂风卷起的骨粉扑打在脸上,带来刺痛和冰冷。
前行了约莫一个时辰,除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遍地骸骨,他们并未遇到任何活物。然而,这种绝对的死寂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不断考验着人的精神承受极限。
突然,一直安静待在姜黎怀中的数据核心,再次传来了清晰的震动!这一次,震动持续的时间更长,强度也明显超过了之前在隘口外的反应!核心表面那道裂纹中闪烁的幽蓝光芒,甚至短暂地照亮了姜黎胸前的衣物!
“它反应更强烈了!”姜黎立刻低声告知黑木。
黑木眼神一凝:“看来方向没错。越是靠近能量异常点,它的反应就会越明显。但也意味着,我们离危险也更近了。”
他的话音未落,前方一片由数根巨大肋骨交错形成的、如同天然拱门般的区域,突然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如同无数细碎玻璃摩擦般的“咔嚓”声!
紧接着,在那些巨大的肋骨阴影下,地面上的灰白色骨粉开始如同流水般蠕动、汇聚!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数十个由碎骨拼接而成的、形态扭曲怪异的人形生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它们没有五官,只有大致的人形轮廓,身体由各种大小不一的碎骨胡乱拼凑而成,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它们的“手”是尖锐的骨刺,空洞的眼窝位置,燃烧着两小簇幽蓝色的、冰冷的灵魂之火!
“是‘骸骨行尸’!”黑木的声音带着一丝厌恶,“被此地浓郁死气和战争怨念催生出的低级亡灵生物!没有智慧,只有对生者灵魂本能的渴求!数量太多了,不能硬拼!”
那些骸骨行尸似乎感应到了生人的气息,齐刷刷地“看”向了姜黎等人的方向,幽蓝的灵魂之火剧烈跳动!它们发出无声的嘶吼(虽然无声,但一股充满怨恨的精神波动却清晰传来),迈着僵硬而迅捷的步伐,如同潮水般涌了过来!
“绕过去!跟我来!”黑木当机立断,猛地改变方向,拖着担架冲向旁边一片相对低矮、由大量小型兽骨堆积而成的“骨丘”!
姜黎紧随其后。骸骨行尸的速度不慢,而且它们似乎不受地形影响,直接踩踏着同伴的“身体”追来,那碎骨摩擦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死亡的协奏曲!
黑木带着姜黎在错综复杂的巨大骸骨间穿梭,利用地形不断阻挡行尸的追击。他时不时猛地挥刀,将挡路的、或者从侧面扑来的行尸劈散架。但这些行尸似乎无穷无尽,散落的碎骨很快又会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重新组合成新的行尸!
“这样下去不行!会被它们耗死在这里!”黑木喘息着说道,他的额头已经见汗,独臂挥刀的频率也开始下降。带着担架严重影响了他的机动性。
就在这时,被姜黎抱在怀里的辰儿,身体再次轻微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了模糊的呓语:“……光……讨厌……黑暗……”
随着他的呓语,他胸口那暗金色的铠甲,再次自主地泛起了微光!虽然远不如之前爆发时璀璨,但这柔和的金红色光芒一出现,那些疯狂追击的骸骨行尸动作明显一滞!它们眼中幽蓝的灵魂之火仿佛遇到了天敌,剧烈地摇曳、黯淡,追击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有用!辰儿的力量能克制它们!”姜黎惊喜地喊道。
黑木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眼中精光一闪:“跟着光走!往辰儿光芒指引的方向冲!”
姜黎立刻会意,她不再完全跟着黑木,而是开始感受辰儿身上光芒的细微变化。她发现,当光芒偏向某个方向时,那个方向的骸骨行尸就显得格外“畏惧”和“稀疏”。
“这边!”姜黎指着一个方向喊道。
黑木毫不犹豫,立刻转向,拖着担架朝着姜黎指引的方向猛冲!姜黎抱着辰儿紧随其后。
果然,在辰儿身上那微弱却带着秩序与生命气息的光芒“开路”下,前方的骸骨行尸如同潮水般向两边分开,不敢靠近!他们硬生生在密密麻麻的亡灵潮中,撕开了一条生路!
狂奔了不知多久,身后的“咔嚓”声和那股怨恨的精神波动终于渐渐远去。他们冲出了那片密集的骸骨区域,暂时甩掉了行尸的追击。
两人靠在一具巨大的、如同城墙般的肋骨化石下,大口地喘着气。黑木看着姜黎怀中光芒渐渐收敛、依旧昏迷的辰儿,眼神复杂。
“这孩子……他不仅仅是‘钥匙’。”黑木喘息稍定,缓缓说道,“他体内蕴含的力量本质,似乎对这片死亡国度的一切,都有着天然的克制。这或许……是我们能在这里活下去的最大依仗。”
姜黎抚摸着辰儿冰凉的小脸,心中同样充满了震惊与疑惑。辰儿的力量,似乎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神秘和强大。
然而,还没等他们缓过气来,姜黎怀中的数据核心,再次传来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震动!那幽蓝的光芒甚至透过她的衣物,在昏暗的环境中清晰可见!它笔直地指向平原更深、更黑暗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吸引着它!
希望与危机,如同双生子,在这片死亡国度的深处,同时向他们发出了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