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紧握着丹药的左手，无力地松开。
那枚温润的万载空青丹，从他染血的掌心滑落，滚落在地面上。
噗嗤！
一声轻微的闷响。
冰冷的剑锋，毫无阻碍地贯穿了沈流云的胸膛！
毁灭之力瞬间涌入他的身体！
剧痛？不。
在斩月剑入体的瞬间，所有的痛苦仿佛都消失了。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沈流云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开始模糊，血色弥漫。
他看到那柄贯穿自己胸膛的剑。
他看到剑身上流淌着属于自己的血，正顺着那狰狞的剑刃，滴落在下方地面上。
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
他艰难地抬起头。
视线落在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
扭曲的面容，撕裂的嘴唇，燃烧着毁灭紫焰的眼睛……
没有表情。没有波动。
只有漠然。
“呵……”
他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混杂着悲痛以及一丝满足的诡异笑容。
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抬起那只没有被魔纹侵蚀的右手。
手臂沉重如同灌铅，动作缓慢。
颤抖的指尖，带着属于生命的最后一丝温度，小心翼翼地……
触碰到了她冰冷的脸颊。
触感如同触碰一块万年玄冰。
没有回应。
那双燃烧着毁灭紫焰的眼睛，依旧冰冷地注视着他。
沈流云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意识如同沉入无底的冰海，迅速被黑暗吞噬。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
他仿佛看到，那双燃烧着毁灭紫焰的旋涡深处……
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是错觉吗？
还是……师尊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感受到了他的触碰？
不重要了。
沈流云的手，无力地垂下。
身体软软地挂在贯穿胸膛的斩月剑之上。
鲜血，如同涓涓细流，顺着剑刃，不断滴落。
滴答……滴答……
如同其他人一样，沈流云化成了飞灰，彻底消散。
他死了。
死在师尊的剑下。
死在她冰冷的怀中。
或许……这便是他两世轮回，最好的归宿。
空中，那被魔纹彻底吞噬的躯壳，缓缓抽回了斩月剑。
魔纹躯壳那双燃烧着紫色旋涡的眼睛，扫过地上的丹药，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毁灭的意志似乎完成了既定的杀戮指令，开始缓缓内敛。
缠绕周身的紫黑色“血管”蠕动速度减慢，燃烧的紫焰也黯淡了几分。
她缓缓转身，似乎要重新归于这片死寂的丹霞深处，如同一个执行完任务的冰冷机器。
就在这死寂凝固的瞬间。
嗡！
一道几乎无法被任何神识感知的空间涟漪，在距离沈流云死去位置的数丈之外，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
涟漪中心，一道素白的身影悄然显现。
陆灵。
她依旧是那么清冷，悬河仙剑古朴的剑鞘悬于腰侧，周身气息内敛到了极致，仿佛与这片死寂的空间融为一体。
也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那双足以映照诸天万界的星眸，平静无波地扫过场中。
目光掠过那枚滚落尘埃的万载空青丹，没有丝毫停留。
掠过那具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魔纹躯壳，眼神淡漠。
最终，落在了沈流云化为飞灰的地面上，哪儿还残留着些许鲜血。
她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没有对白眼狼陨落的欣喜，也没有对前世师弟痴心的动容，更没有对那白斩月有的丝毫忌惮。
仿佛眼前这幕惨绝人寰的景象，不过是画卷上随意涂抹的一笔。
她缓缓抬起右手。
掌心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枚表面流淌着淡淡星辉的奇异玉符。
玉符造型古朴，似玉非玉，内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符文在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温润玄奥的气息。
她屈指，对着沈流云死亡的地方，轻轻一弹。
咻！
一道微不可察的、纯粹由凝练魂力构成的透明丝线，自玉符中射出，快逾闪电，瞬间没入虚空之中！
就在丝线没入的刹那！
空间之中，原本即将彻底消散于天地间的黯淡灵魂残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聚拢、束缚！
那残影剧烈波动、挣扎，依稀可见沈流云扭曲痛苦的面容，充满了无尽的悲恸！
“收。”陆灵唇瓣微启，声音清冷如冰。
玉符表面星辉骤然亮起！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强大吸力瞬间爆发！
沈流云那即将溃散的灵魂残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被强行拉扯、压缩，化作一道极其黯淡的流光，瞬间没入那枚莹白玉符之中！
玉符表面光芒一闪，随即迅速黯淡下去，恢复成温润的莹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唯有符身内部，隐约可见一丝极其微弱的魂火在缓缓摇曳。
陆灵面无表情地收回玉符。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空中那具正在缓缓沉入丹霞深处、气息逐渐沉寂的魔纹躯壳，停留了一瞬。
随即，她身影微晃，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再次隐没于那片扭曲的丹霞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玉符之内。
一片混沌虚无。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
只有永恒的寂静与冰冷。
一点极其微弱的魂火在这片虚无中无助地摇曳。
魂火之中，沈流云残破的意识碎片在剧烈地翻滚！
死亡瞬间的冰冷！
贯穿胸膛的剧痛！
师尊那空洞无情的眼眸！
斩月剑抽出时带走的最后一丝生命力！
所有的记忆碎片，疯狂撕扯着他残存的意识！
“啊！”沈流云的残魂在虚无中发出了痛苦的尖啸！
他“看”到了！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那一瞬！
他“看”到了！那道在阴影中悄然浮现的素白身影！
那张平静无波的脸！那枚散发着星辉的玉符！
以及……自己灵魂被强行拘束、投入这永恒囚笼的绝望过程！
是她！陆灵！
是她！冷眼旁观了这一切！
是她！任由师尊堕入魔道，化为杀戮兵器！
是她！在自己死后，连灵魂都不放过，拘入这生不如死的囚笼！
是她！一切都是她！！
估计她就是一切事件幕后的推手！就是她！
“陆灵！”沈流云的残魂在玉符的虚无中疯狂咆哮！
怨毒的意念，冲击着玉符内壁！
“贱人！毒妇！你不得好死！！你害我师尊！你害我性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们上一世欠你的吗？！这一世你还要赶尽杀绝？！！”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怨毒的诅咒、疯狂的咆哮、绝望的质问，在永恒的虚无中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玉符内壁流转的星辉符文，如同最坚固的牢笼，将他的残魂死死禁锢，隔绝了所有声音，所有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永恒，或许只是一瞬。
沈流云残魂的咆哮渐渐变成了呜咽，疯狂的冲撞变成了无力的挣扎。
极致的怨恨，啃噬着他仅存的意识，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此刻的处境。
一个被囚禁在玉符中、连死亡都成了奢望的孤魂野鬼！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他恨入骨髓的女人，就在外面！
冷漠地掌控着一切！
“陆灵……”残魂发出泣血般的低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绝望。
“你等着……只要我还有一丝意识……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玉符之外，一片虚空之中。
陆灵静静蛰伏。
她掌心托着那枚温润的莹白玉符，符内那点微弱的魂火因极致的怨恨而剧烈摇曳，
散发出冰冷刺骨的怨念波动。
这波动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掌心，却未能让她的眼神产生丝毫涟漪。
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一眼掌中的玉符。
她的目光，穿透了层层扭曲的丹霞与空间褶皱，遥遥投向堕天门遗迹的最深处，
那片被混沌迷雾笼罩的绝对核心区域，万法归墟之门的方向。
那里，空间法则的波动正变得越来越剧烈，越来越不稳定。
一种古老而浩瀚的意志，正在缓缓苏醒。
她在等待。
等待那扇门的开启。
等待那最终时刻降临。
……
堕天门入口，壁垒森严。
刀河上人端坐于主舟阵眼，双目微阖，如同磐石。
然其眉宇间，一丝几不可察的凝重。
他手中一枚传讯玉符，正微微发烫，其上流转的光影文字。
带着一丝空间震荡的余波，无声传递着来自内门区域深处的紧急讯息。
“……千丹回廊……丹室异变……白斩月长老……
疑似被丹室阵灵侵蚀……化为合体境丹奴……
神智尽失……杀戮本能……已灭杀三化神巅峰魔族……
数名同门弟子……亦遭波及陨落……
丹室区域……已成绝地……”
刀河上人缓缓睁开眼，眸底深处，星河倒卷，刀意隐现。
白斩月……
是他神霄峰的长老，也是他的同门师妹。
合体后期，孤月剑意精纯，行事素来沉稳，竟陷落至此？
他早就看出内门深处有让他都稍许忌惮的气息。
丹室阵灵……百万年丹气怨念所聚，果然凶险莫测！
他目光扫过壁垒外那三道如同魔山般巍峨的身影。
骸骨魔尊眼眶中魂火跳跃，焚天魔祖周身熔岩起伏，万怨鬼母亿万怨魂手臂无声舞动。
三魔虽按兵不动，但那弥漫的贪婪与不耐，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此刻，绝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让魔族察觉神霄宗内部生变！
至于魔族那边是否有消息，他并不是很担心。
魔族向来自私，魔魔都是竞争者，他们巴不得更多的同族踩坑而死。
除非这三个老家伙闲着没事做，分神附身麾下魔族，进去自己玩儿了。
不过自己在这里给了他们压力，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做。
“酒歌，陈吉。”刀河上人声音不高，通过传讯符传达了他的话语。
后方一艘悬停的酒葫芦飞舟之上。
舟首，酒歌仙子正自斟自饮，闻言手中玉杯一顿，酒液微漾。
不远处，另一座飞舟上，阵峰峰主陈吉盘膝而坐，膝前一方玄奥阵盘悬浮，符文流转不息。
两人同时抬头。
“白斩月陷落千丹回廊丹室，为阵灵所控，化为丹奴，凶威滔天。”
刀河上人声音沉凝：“汝二人速去查明真相，若有可能……救她脱困。
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破坏丹室阵灵为首要！
绝不可让此等凶物落入魔族之手，或危及更多弟子！”
“什么？！”酒歌仙子霍然起身！手中玉杯“啪”地一声捏得粉碎！
酒香四溢，却掩不住她眼中爆射的惊怒与痛惜！
“白师妹？！她怎会……”
她与白斩月虽非同峰，但同为神霄宗为数不多的高阶女修，情谊还是有的，而且都比较了解。
她更知道白斩月性情清冷坚韧，绝非冒进之辈！
甚至说，这位白师妹……比起蝶舞，琴韵来说，要老实太多。
别说冒失激进了，她简直温和得过头，除了闭关修行就是教导弟子。
忽然得知这个消息的酒歌仙子是真的不敢相信。
那个老老实实的师妹竟落得如此下场？！
得赶紧去救！
姐妹几个本来就不多，虽然联系少，也是姐妹啊！
小群就这么几个人，但凡少一个人，以后喝酒吹牛就得少一个老实听众了！
陈吉亦是面色剧变，眼中精光爆射！
阵灵控身，化为丹奴？此等手段，绝非寻常！
但更多的，是作为阵法大宗师探究其中奥妙的好奇！
他沉声道：“宗主放心！我二人即刻前往！必探明究竟！”
“事不宜迟！走！”酒歌仙子再无半分醉态，眼中厉芒如电！
她脚下巨大酒葫芦瞬间启用！
葫芦表面符文亮起，酒香化作氤氲灵雾，托着她化作一道碧绿流光，撕裂空间，直扑内门深处！
陈吉紧随其后，袖袍一挥，那方玄奥阵盘飞舟滴溜溜旋转，化作一道笼罩周身的银色光罩！
光罩之上，无数空间符文流转跳跃，带着他一步踏入虚空，速度不比酒歌仙子慢上分毫！
两道强横气息，一碧一银，如同撕裂夜幕的流星，瞬间消失在壁垒之内，直指千丹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