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刘徽的承诺,刘彻似是放下了心。
大抵,最担心的事得到了安抚,刘彻一直绷紧的弦终是松落了,身体每况愈下。
刘彻在最后召见了儿孙们。
都已经当了祖父的刘据哭得伤心,刘彻想起很多年前刘据刚出生的时候。
他的第一个儿子啊,他在那个时候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一切都给到他,更想让他在将来承继他的皇位。
后来,心态怎么变的?刘彻不太记得了。
他只记得每每看到刘据时,无一处像他的地方,他不明白他的儿子为何不像他,倒是像极了卫家,像他们的一言一行,也更亲近卫家。
作为他的孩子,刘据怎么能亲近卫家人而不亲近自己呢?
刘彻的种种不满开始堆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像样。
到最后不知怎么的,刘彻直接都不想看到刘据一眼,只觉得眼前的刘据有些面目可憎。
可是,刘据作为一个儿子有什么错吗?
怎么会有错呢?
性子敦厚的人,待人以善。
纵然明知他这个父亲不喜,刘据没有因此而生出不满,更不曾因此而性情大变。
嗯,就是不是一个安分人,早早的撺掇刘徽将来取他而代之,真是没有半分想要争一争,抢一抢的心思。在这一点上,更像卫家人。
刘彻打量刘据,一直没有移开目光,刘据都四十的人了,哭得难受的唤一声父皇。
刘彻伸出手抚过刘据的头,很多年,刘彻都没有抚过刘据的头了,这一刻的刘据靠近刘彻,跪行数步离得榻前更近的唤着父皇。
刘彻应着一声,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道:“你是个好孩子。”
突然被刘彻夸赞,刘据有些不太适应,在那一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挂着泪珠的眼睛迷茫的望向刘彻,这单纯迷茫的眼神,让刘彻一滞,好孩子是好孩子,天下江山刘据是真担不起。
“以后听你二姐的话,无论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如此一来你能太平无事。孩子们都教好,别让他们犯糊涂。”刘彻终是最后叮嘱。
孩子们会犯什么样的糊涂?当然是生出和刘徽或者刘允抢皇位的心思。
若是他们敢生出那样的心思,刘徽和刘允都不会手下留情的。
刘彻的叮嘱刘据听在耳朵里,点了点头道:“父皇放心,不会的。”
怎么也不能生出那么样的心思,否则他们怕是没有一个能讨得了好。
皇位落在刘徽的手里,那就只能是刘徽的,将来传给谁更由刘徽做主,谁要是敢有一星半点别的心思,刘徽不会是那一个愿意容下的人。
刘据从前没有想法,都巴不得刘徽上,都盼成了,他是不会想的。可他的儿孙们呢?他们能不想吗?刘据自问不算一个顶顶好的父亲,却也不会让他们乱大汉。
刘彻想,刘徽连对霍去病都有所提防,刘据的孩子,他们各自有何盘算,定然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他便不再叮嘱。
看向最小的刘弗陵,刘彻同刘弗陵叮嘱道:“你要听你姐姐的话。”
刘弗陵也哭得伤心的。
再伤心也得乖乖的听话点头。
其他的儿子,刘彻没有多看一眼。
至于卫子夫,刘彻也无意多说。
最后,刘彻气若游丝的冲刘徽叮嘱道:“大汉的江山以后就真的是属于你的了,你要把大汉治理得更好,好得让天下人都认可你,如此,将来才不会有人指摘你。”
刘徽眼中含泪道:“好。”
刘彻得了刘徽的一个好字,好似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合上了眼。终年六十九岁。
太元四年二月二十二日,随刘彻驾崩,丧钟敲响,举国皆丧。
刘徽想,在最后,刘彻知道刘徽有意在漠北打一仗,因而就算身体不行,那也是一直都撑着,直到捷报传来。
国丧期间是不能打仗的,因而不管怎么样,仗要在国丧前打完。
在最后得知匈奴再一次被大破,十数万人死伤,多好的数字。
想犯大汉是吗?
大汉不愿意动兵,那是因为大汉不想,而不是大汉不能。
一旦大汉动怒,剑锋所指,谁也休想逃得了。
国丧的消息将匈奴大败的消息压了下来,朝堂一片哭声,刘彻停灵,儿孙及文武百官无一不跪在其灵堂上,关于刘彻的谥号和庙号,没有多少疑问的定了下来。对,追谥为武,庙号世宗。
茂陵修了那么多年,早已经修建好了。
平阳长公主在听说刘彻驾崩后病了一场,入宫的时候瘦了一大圈。
“姑姑伤心,也请姑姑务必要保重。想想舅舅。”皆着一身孝服在身,刘徽扶着平阳长公主,卫禧在一侧道:“是啊母亲,您得想想父亲,父亲还在河西未归。闻舅舅驾崩,父亲不知有多伤心,若是再知道您病了,怕是也会受不了。”
卫禧的一番话让平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轻声的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只是年纪终是大了,不一样了啊!”
平阳长公主没有想到会是她送走的刘彻,在看到刘彻紧闭的双眼时,泪如雨下。
那么多年了啊,刘彻不容易,而如今的局面,也不知道刘彻是否满意。
“陛下,钩弋夫人殁了。”于此时闵娘来禀,刘徽拧眉。程远在一旁小声的道:“太上皇下令,赐死钩弋夫人。”
说话间将刘彻准备的诏书同刘徽奉上,以证明其言不虚,他们奉命行事而已。
刘徽接过打开,视线落在刘弗陵的身上,刘弗陵哭得十分伤心。
刘徽知道刘彻对钩弋夫人的事一直耿耿于怀的,囚禁着人是想要看看谁会再跟她搭上。
不出当年刘徽所料,那些道钩弋夫人生而握拳不展的人,在刘彻派人回去查的时候,好些都已经不见,而且眼看情况不对,刘彻在当时杀了一批人,可是也仅此而已,一直没有处置钩弋夫人。
刘徽也不急于把钩弋夫人解决,有意让人再最后能够多为她所用呢,以前因为刘彻在而没有一查到底的事,对的,刘徽想查到底。
能够费十几年的时间做到的事,能够有这样一份心的人,刘徽万不敢掉以轻心。
想不到刘彻倒是把钩弋夫人赐死,死了还要把人带走?
刘徽扫过程远,对程远竟然越过她行事多有不满。
程远岂不知,跪在地上不敢动,只求道:“请陛下责罚。”
“念你伺候在我身边多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你便自行了结。”刘徽生气归生气,但刘徽很清楚一点,为了一个钩弋夫人的事对程远行以责罚不妥,既然如此那便不罚了,警告是必须要有的。
程远本来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闻刘徽所言当即拜下道:“奴谨记。绝不敢再犯。”
能让程远不得不如此行事的人只有一个刘彻,刘彻如今不在了,不会再有下一次。
刘徽像是看明白程远未尽之言,她也不在意转过身。
国丧守灵,刘徽还要忙于国事,而且,刘允还没有回来。
好在,刘彻驾崩的第三天,刘允和霍去病回来了。
刘允哭得伤心,没能见上刘彻的最后一面,刘彻驾崩了,她是真的很难过,很伤心。
刘徽没有劝她,由着她哭。
霍去病没有落泪,只是怔怔的望着刘彻久久不曾移开目光。
刘徽握住霍去病的手,他的伤心难过不比刘徽少。刘徽想,所以就不应该让霍去病知道,在刘彻最后的时候他的那些想法,就让霍去病永远记着刘彻对他的那些偏爱吧,那是几十年的偏爱,一辈子别人都不曾得到的偏爱。
随刘彻下葬,茂陵关闭,大汉朝属于刘彻的时代真正结束,刘徽的时代开启。
只是吧,国丧未完,朝堂上有人开始提议,刘徽该选个吉地建属于她的陵寝了。
按规矩,皇帝的陵寝那是自登基就开始修的,而且用国家收成的三分之一来修。
刘彻修了四十几年,修得那叫一个富丽堂皇。
刘徽自是想起史书记载,刘彻的陵墓在以后不知道让人盗了多少回,嗯,很想把自己埋了铺平,最好谁也不知道她埋在哪儿最好。
可惜,不可能,朝堂上的人一个都不会答应的。
“朕的陵早年父皇已经挑好了,修可以修,以国库三分之一修,大可不必。朕不需要奇珍异宝,倒是中科院和工部的人不妨想想,如何把如今大汉所有的科技都画在那儿,多准备些机关,保证以后不管何时都无人惊扰于朕就好。”刘徽不想要珍宝,反而有意将科技和文化传播下去。
如此一来,千百年后就算文化有所或缺,有这些记载都可以让后人知道,数千年前的大汉是何模样。
“陛下。”听清刘徽的话,一众臣子都愣住了。
想想刘彻那么些年来不仅是用国库的钱,刘徽那儿的钱都不知道用了多少,网罗天下所有奇珍异宝,就为了让自己的陵寝如同大汉的宫殿一样富丽堂皇。
刘徽吧,以前那不是有刘彻在,不好两个皇陵一起修的呢。因而绝口不提。
结果刘徽倒好,她压根无意兴建,奇珍异宝她不想要,倒是打算让中科院的人去那儿画画写写,只做文化的传播。
“陛下,臣一定帮您设置各类的机关。保管日后无人能够惊扰陛下。”常康也不年轻了,闻刘徽所言露出笑容,冲刘徽笑得那叫一个开怀。
对嘛对嘛,这才是刘徽,她啥时候和别的皇帝一个样了?
她本就不在意所谓的奇珍异宝,她从来要的都是文化传承。
“不必再提。就这么定了。放了太多的奇珍异宝是怕没有人惦记?”想想曹操的摸金校尉,没钱是好事,要是有钱招人!刘徽只想死后安生一些。
得了刘徽的表态,确定刘徽主意正得不容人置喙,没法儿劝。
众臣对一个不想花钱的皇帝也是没有办法的。
刘徽的言论,也让人不由的再次拿来和刘彻比较。
比起刘彻的喜好享受,凡事都要最好不同,刘徽只要求吃得好,穿得好,剩下的一概无所谓。
身后之事,刘彻当年给她在茂陵边留下的位置,刘徽收下了,纵然成为大汉皇帝也不认为需要另选。
私底下还是有人劝刘徽的,架不住刘徽不听。
一句刘彻挑的吉地,都专门给她备好,怎么,她好意思嫌弃?刘彻刚驾崩不久她就嫌弃,那不是让天下人指责她不孝吗?
一个不孝的皇帝,当真好?
对,刘徽是逼了宫不假,她逼宫都弄死多少人?
除了刘屈氂和苏文,基本上大家都相安无事。
在那么一个情况下,指责她不孝也不是太说得过去。
但如果刘徽嫌弃当年刘彻用心良苦为她挑下的吉地,那就可以说她不孝!
确定一个两个都很用心的企图让她成为一个不孝的人?
那不能。
朝臣们万万不敢生了那么一个想法。
是以,不论了。
刘徽对自己葬在哪儿压根不甚在意。
不过,刘徽在陵寝动工后还是领刘允走一趟,让刘允看看她的陵寝里都有什么。
刘彻驾崩大半年,刘允的心情还没恢复,刘彻的死让她没有缓过来,结果刘徽又把她领了过来看陵寝,刘允的心情更不好了。
“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你再不舍,人该死的时候就得死。阿允,人得朝前走,往前看。”刘徽没有办法,本意是让刘允自己想通,无意多劝,现在看来不劝不成。
劝归劝,刘允眼眶都红了,刘徽能如何,接受不了死亡不算一件坏事,拍拍刘允的肩道:“其实对于你祖祖收集天下奇珍异宝陪葬一事,我是不认同的。不过,再不认同,你祖祖决定的事,又有各朝的先例在,不认同也不能说的。但我的陵寝当然就由我来决定。看,你祖祖之前就给我们挑好了,这是你外祖母所在,我在这儿,你舅公在这儿,你爹爹在这儿。”
第一次来的刘允看了这布局,明显一愣,抹着泪珠问:“为何外祖母和祖祖不是葬在一起?娘亲和爹爹也是?”
对啊,怎么能不葬在一起呢?
刘徽不以为然得很,轻声的道:“我觉得这样很好啊,为何我们要葬在一起呢?我们虽然是夫妻,可我们也是独立的个体。阿允,再亲近的关系都不可以让自己失了自己。”
从来刘徽和霍去病都是独立而存在的个体,以前他们如此,以后死了也如此。
刘允眨了眨眼睛,有些似懂非懂。
牵起刘允的手,刘徽往陵位所在走去,“来,我们进去里面看看。”
刘允当然不会拒绝,乖乖的让刘徽牵起往里走。
陵中已然在施工,烛火通明,不过一进去刘允看到很多的石块,而且每一块石块上都有图有文,那是大汉如今现还存的各种工艺的制作方法,还有各类书籍,其中包括了各科,天文地理,农业思想。
“娘亲。”看到这一幕的刘允惊叹无比,刘徽怎么让人把书都刻下来了?
“我还把我那么多年的藏书全都挪进来了,看,里面就是我的书房。”刘徽笑眯眯的指向前方,让刘允看到她的种种准备。
刘允跟着走了进去,果然看到满满的书。而且按类摆放。
“我特意让中科院和工部的人一道想办法,尽量让书籍不腐,希望千年万年后,这些书可以给到后人以启发,让他们知道大汉的文化之兴。”刘徽松开了刘允的手,告诉刘允道:“阿允,文化的传承关系重大,我算是为后世尽上一份心。”
刘允捉住重点的问:“书都在陵寝之内,要怎么样才能让人发现?”
哈哈哈,刘徽听笑了,“你猜。”
盗墓二字刘徽当然不可能说出来,只是让刘允猜。
刘允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到会有人掘墓的呢,那得是有多大的仇。
“阿允,生死之事不能改,由死向生,人正因为会死而尤其珍惜活着的每一天。阿允可以现在就想想,将来你是像我一样建陵,还是像你的祖祖一样。”刘徽不想让刘允太伤心,接受不了死亡的事实也要去接受的呢。
刘徽能做的是让刘允感受她对生死的豁达。
刘允……
明明死亡是一件让人很伤心很难过的事,偏从刘徽的嘴里说出来,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那不过是一件小事。
刘徽不管刘允的纠结,反而催促道:“你实在拿不准,不如帮我想想,我有没有遗漏。我有意在陵寝内给后世人留下文化传承,以保证文化不断,好让他们在以后能够从中有所得。你照这个想法考虑问题。我年纪大了,脑子有时候不好使,到你这儿,我盼着你可以帮忙补充。”
真真是打定主意了是吧。
刘允感受到刘徽的认真,也分外认真的点了点头,保证一定会努力。
领刘允来了一趟陵寝的刘徽啊,回去之后把她小时候画的画全都翻了出来,霍去病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摆了一桌子的画,有些诧异。
刘徽同霍去病一笑,霍去病走了过来,见到他那一份时,发现好像多了呢。
因而一时间霍去病怔住了,连忙拿出来看,发现其中好些都是不同时期的他,而且是成年的他。霍去病问:“何时画的?”
“偷偷画的。”刘徽含笑而答,霍去病注意到其中还有他身着喜服的画。不同的喜服,不一样的他,可是那眼眸中的温柔让人能够清晰的感受到。
霍去病捏在手中,抬眼凝视刘徽,刘徽不用他开口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无奈的道:“表哥既然喜欢那就拿走吧。我有那么多,我打算都放在陵寝之内。以后当有人打开了我的陵寝就会知道,啊,汉武帝长的这个样子,大将军卫青长的这样,冠军侯是这个样子。”
想到那些年看到的关于卫青和霍去病的种种猜测,他们的相貌都知道好,可是再多的猜测都不及亲眼看到!
嗯,与其让他们不断的猜想,不如她给后世人留下证据。
“好。”霍去病听出刘徽语气中的欢喜,她怕是早就想好了,所以在当年让他们拿走这些画她才不高兴。
刘徽问:“我画一幅表哥的画挂在陵寝里好不好?”
霍去病的心一紧,握住刘徽的手道:“我现在学画画还来得及吗?可以把徽徽画出来。纵不同陵,我们陵中有彼此的画像,就跟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一样。”
刘徽便知霍去病懂得她的心思,眼中的笑意都溢出来了,“对。表哥要是想学,我教你。”
难得有可以教霍去病的事,刘徽乐意得很。
霍去病靠近刘徽,握着她的手不愿意松开的答应道:“好。”
“表哥想过你在未来会成为一个怎么样的存在吗?”难得看着这些画,想到曾经的心境,刘徽不由好奇的询问起霍去病。
霍去病望着刘徽灼灼的目光道:“无足轻重。”
别人如何看他,怎么样的称赞他,那都不重要。
刘徽再次笑了,“出击匈奴为的又不是他们的评说。可是,少年将军,勇冠三军,封狼居胥,饮马瀚海,表哥会成为武将的标杆。”
霍去病认真无比的道:“舅舅的功劳在我之上。”
刘徽笑了,“谁让表哥年轻呢。”
年轻而且早逝,短短几年的时间达成了别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如何不让人震撼,也更让太多的人意难平。
“如今不年轻了。”霍去病靠近刘徽陈述一个事实。
“老有老的好看。”刘徽给予肯定,末了冲霍去病道:“表哥可知,能让表哥活下来,能够和表哥在一起,甚幸。”
很多年没有听到刘徽的告白,此时听着刘徽温柔的话语,句句都落在他的心间上,让他控制不住的欢喜。
“能遇徽徽也是我的幸事。”霍去病也给了刘徽同样肯定的答案,刘徽和霍去病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彼此。
刘徽回握住霍去病的手道:“以后,还想跟表哥在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霍去病也不由的紧握她的手道:“会的,我们会白头到老的。”
最难的关他们都走过来了,余下的一生,他们也一定能够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