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母子双眼红肿如桃,却依然强撑着羸弱的身子在灵堂前守礼迎客。
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将她们疲惫的身影拉得很长。吴氏不时用已经湿透的帕子擦拭通红的眼角,却始终保持着端庄的仪态,对每一位前来吊唁的乡邻躬身还礼。
年幼的秦羽早已困得东倒西歪,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却还倔强地抓着母亲的衣角,不肯离去。
凌川见状,心中一阵酸楚。
他缓步上前,温声劝道:“嫂子,带孩子先去歇息吧!”
吴氏这才恍然回神,轻轻将已经站立不稳的秦羽揽入怀中,柔声哄着他往屋内走去。
约莫一炷香后,她又独自返回灵堂,在棺椁旁默默跪坐下来,脑海中呈现出与丈夫聚少离多却弥足珍贵的那些画面。
“嫂子,今夜有我与兄弟们在此陪着秦将军,您去睡会吧!”凌川再次劝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忍。
吴氏缓缓摇头,目光坚定地望着棺木,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是他的发妻,这最后一晚,说什么也要陪着她!”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绝,让在场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就在这肃穆的氛围中,凌川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如同暗夜中悄然游走的毒蛇。
他不动声色地起身,装作出门活动手脚,目光却在人群中细细搜寻。
火光摇曳,人影幢幢,终于,在院墙角落最深的阴影处,他锁定了一个看似寻常的身影。
那是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穿着粗布衣裳,裤腿短了一截,露出黝黑结实的小腿。
他肩上随意扛着一根磨得光滑的竹制鱼竿,腰间挂着个竹篾编织的鱼篓,乍看之下与寻常渔夫无异,然而那股若有似无的杀气,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凌川缓步向他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极稳,暗中更是运转体内的真气,随时准备出手。
令他意外的是,那人并未躲避,反而迎上凌川的目光,眼神平静得看不到一丝波澜。
“放心,今日我不会动手!”男子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平淡。
凌川眉梢微挑,体内真气却没有收敛的意思:“为何?”
“杀手是我的职业,从记事起便是这个身份,我没得选!”男子的语气依然淡漠,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沧桑,“但我并非冷血无情的畜生,在这种局面杀你,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这番话让凌川颇感意外,他细细打量对方,
“可在我看来,这并无区别!”凌川淡淡道,目光始终锁定对方,“今日不杀,来日你依然会动手。”
“杀你是任务,我依旧没得选……”男子始终平静,“但在何时、何地动手,却是我能决定的!”
这番对话彻底颠覆了凌川对杀手的刻板印象,他原以为这些人都是冷血无情之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眼前这人,却有着自己的底线和原则,这在凌川看起来,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你打算何时动手?”凌川嘴角微扬,带着几分玩味,眼神却愈发锐利。
“在你最放松、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男子的目光扫过周围密集的人群,最终定格在凌川脸上,“比如现在,你身边的高手都不在,人群拥挤,你又离我这么近,正是最佳的出手时机。”
“那为何还不动手?”凌川故意又向前迈了半步,这个距离,对方若是突然发难,他也有把握应对。
“不愿惊扰英灵!”男子望向灵堂中的棺椁,眼神中闪过一丝难得的敬意,“虽然我的身份见不得光,但秦简这样的人,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应当被敬重!”
这句话让凌川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他沉吟片刻,问道:“方便告知,你来自哪个组织吗?”
男子顿了顿,吐出三个字:“丹青府!”
凌川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想起在北疆时的经历,试探道:“我曾在北疆认识一个代号红罗袄的丹青府杀手,你的代号是?”
“渔家傲!”男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
凌川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一个头戴凤头金簪的华服女子身上。
那女子正在为秦简上香,举止优雅、神态虔诚,但凌川却依旧捕捉到了异常。
“如果我没猜错,那位应该是钗头凤吧?”
渔家傲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微微颔首,右手无意识地握紧了鱼竿。
凌川又指向远处一个手持布幡的算命先生,以及另一个相貌俊俏的年轻男子,问道:“那两位呢?”
“卜算子和十二郎!”渔家傲坦然相告,语气中带着几分欣赏,“凌将军好眼力!”
凌川轻轻点头,突然问道:“你觉得,若你们此刻动手,有几成把握?”
“若考虑全身而退,五成;若只为取你性命,九成!”渔家傲的回答很坦诚。
显然,他们很清楚,凌川的数百亲兵皆是百战精锐,他们必须保证一击得手,才能在对方形成合围之势前撤离。
凌川却淡然一笑,目光看向远处的黑暗中,说道:“依我看,即便你们不考虑撤离,胜算也不超过两成!”
渔家傲神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看来我们确实低估你了,没想到那位活阎罗竟也在此!”
“看在你们没有让灵堂染血的份上,我也放你们离开!”凌川正色道,周身气势陡然变得凌厉,“但记住,这是看在秦将军的面子上!”
就在渔家傲转身欲走时,凌川又叫住了他,“替我带句话给丹青府的话事人,我凌川无意与丹青府为敌,但若逼急了,我不介意让丹青府从这个世上消失。”
面对这番威胁,渔家傲神色不变,只是平静地点头:“我会把话带到!”说罢,他的身影便没入黑暗之中,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再无踪迹可寻。
凌川转身看向人群,发现那头戴金簪的女子、手持布幡的算命先生和那俊俏公子,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