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孟舟眼睁睁看着床上的元老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那笑浅淡却锐利,像出鞘的匕首轻轻划开了他伪装的外壳。
孟舟后颈一凉,冷汗唰地就冒了出来,手里的勺子差点没端稳,蛋羹的温热顺着指尖传来,烫得他心慌意乱。
“我、我刚才说什么了?”
孟舟试图装傻,眼睛瞪得溜圆,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表情。
“许是我记错了,您听错了!我从小在江州长大,哪去过京城啊,那地方远得很,我连城门都没出过呢!”
他一边说一边摆手,恨不得把自己刚才那番洋洋得意的话给咽回肚子里。
他怎么就一时嘴快露了馅?
老丞相这老头也太坏了,明明就是故意套他的话,偏偏语气还那么平淡,让人防不胜防!
元老靠在床头,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眼神像探照灯似的落在他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慌乱。
“哦?是吗?”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方才你还说,京城也没有我们这儿的调味料,这话又是怎么来的?难不成是凭空猜的?”
孟舟的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总不能说自己是瞎编的吧?
可要是说实话,那不就等于承认自己去过京城,之前的话都是骗他的吗?
老丞相可是三朝元老,心思缜密得很,撒谎瞒不过去。
“我、我是听人说的!”孟舟急中生智,胡乱找了个借口,“我们小师傅说的,她说京城的酱油都不如咱们自己酿的鲜,调味料也没咱们这儿的全,所以我才这么说的!”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元老的神色,心里七上八下的,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直跳。
希望这理由能蒙混过关,不然他可就真的没辙了。
元老闻言,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目光从他慌乱的脸上移开,落在了那碗还剩小半碗的蛋羹上。
“这蛋羹确实鲜,”他岔开了话题,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和,“你说这酱油是你们自己酿的,可否让我瞧瞧?”
孟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转移话题,不过这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点头如捣蒜:“可以可以!我这就去给您拿!”
孟舟抓住了救命稻草,放下手中的勺子,转身就往外跑,脚步快得差点撞到门框。
跑到门口时,他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见元老正闭目养神,并没有再追究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快步走向厨房。
厨房。
江茉正和彭师傅都在做红烧肉。
案台上摆着新鲜的五花肉,肥瘦相间,色泽鲜亮。
旁边的竹篮里装着刚买回来的青菜,墙角的大缸里泡着酸菜,酸香扑鼻。
彭师傅拿着刀,熟练地将五花肉切成小块,江茉手里的勺子搅拌着碗里的红油酱油、醋等调料,香气顺着搅拌的动作弥漫开来。
“小师傅,彭师傅!”
孟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带着未散的慌乱。
江茉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好笑地问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彭师傅也停下手里的刀,扭头瞅他。
“是不是里头那位老人有什么事儿?”
“不是不是,”孟舟摆了摆手,喘了口气,才压低声音说道,“那位老伯想见见咱们自己酿的酱油,我来拿给他看看。”
江茉闻言,挑了挑眉。
“哦?他怎么突然想看酱油?”
一个病人,看酱油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孟舟挠了挠头,“可能是觉得蛋羹好吃,想看看是什么酱油调味的吧。”
他可不敢说自己被老丞相套了话,差点露馅的事。
彭师傅努了努嘴:“这有什么难的,缸里就有,你去舀一碗来便是。”
江茉点点头,指了指墙角的大缸。
“去吧,用那个竹舀舀。”
“好嘞!”孟舟应了一声,快步走到大缸边,拿起旁边的竹舀,掀开缸盖。
一股浓郁的酱香扑面而来,不同于外面买的酱油那般刺鼻,这自酿的酱油带着黄豆发酵后的醇厚香气,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甜味。
缸里的酱油色泽红亮,清澈见底,舀起一碗,挂在碗壁上,缓缓流下,留下一道道红亮的痕迹。
孟舟小心翼翼地端着碗,生怕洒出来,转身又快步往客房走去。
真是的,这酱油有什么好看的。
走到门口,孟舟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才轻轻推开房门。
元老睁开眼睛,靠在床头,目光平静地看着门口。
见他进来,便示意他到跟前。
孟舟端着酱油碗,走到床边,将碗递了过去。
“您看,这就是我们自己酿的酱油。”
元老伸出手,接过瓷碗,放在鼻尖闻了闻。
醇厚的酱香萦绕在鼻尖,没有丝毫的异味,反而让人觉得食欲大开。
他又低头看了看碗里的酱油,色泽红亮,质地浓稠,确实比外面买的酱油看起来要好得多。
“这酱油,是用黄豆酿的?”元老问道。
“是啊是啊,”孟舟连忙点头,“小师傅说,用当年的新黄豆酿出来的酱油最香,要发酵很久才能用呢!”
元老微微颔首,用指尖蘸了一点酱油,放进嘴里尝了尝。
咸中带甜,酱香浓郁,口感醇厚,确实比京城那些老字号的酱油还要地道。
他也是亲手给老伴儿下过厨的,知道好酱油是什么样子。
元老不由得心中暗赞,没想到在这江州的小饭馆里,竟然能酿出如此好的酱油。
“不错,确实是好酱油,”元老放下碗,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赏。
孟舟听了,顿时来了精神,把刚才的慌乱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得意地说道:“那是!我们小师傅不仅酱油酿得好,还会做很多新奇的菜呢!前两天刚做的烧烤,用特制的酱料腌制过后,放在火上烤,那味道,香得能把人魂都勾走!还有那糖醋鱼,外酥里嫩,酸甜可口,客人都说好吃!”
他越说越起劲,把桃源居的招牌菜都数了一遍,脸上满是自豪的神情。
元老听得认真,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
“烧烤?”他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那是什么样的菜?”
烤肉吗?
“就是把肉切成小块,或者用签子串起来,放在炭火上烤,”孟舟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烤的时候刷上小师傅特制的酱料,烤到外皮焦香,里面的肉还带着汁水,咬一口,满嘴都是肉香和酱香,可好吃了!”
他说得绘声绘色,仿佛已经闻到了烧烤的香气,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元老听着他的描述,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烧烤,听起来就格外诱人。
“听起来是很新奇,”元老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向往。
可惜他现在身子不适,吃不了这些油腻的东西。
这不连烤鸭子都不肯给他吃呢。
如此想着,元老目光又落到烤鸭身上,眼珠子随着鸭身转了半圈,喉结又忍不住上下滚动一番。
烤鸭油光顺着焦脆的外皮往下浸,在瓷盘上晕开一小片油花,果木的焦香混着鸭肉的脂香,羽毛似的一个劲往他鼻子里钻。
他刚吃了蛋羹,胃里总算有了点底,不再是空落落的发慌,可这烤鸭的香气实在勾人,尤其那肥硕的鸭腿,看着就肉质饱满,恨不得立刻咬上一大口。
“小伙子,”元老清了清嗓子,带着几分试探,甚至不自觉放软了声调,“你这烤鸭,看着是真不错啊……”
孟舟腾出手来,终于能吃上自己的烤鸭。
他撕了一块鸭脖子啃,闻言含糊不清地应道:“那可不!咱们小师傅烤的鸭子,外焦里嫩,刷的都是秘制酱料,京城都吃不到这么地道的!”
孟舟抬头一看,正撞上元老眼巴巴的眼神,满是渴望,活像个馋嘴的孩童,哪还有半分三朝元老的威严。
他心里咯噔一下,嘴里的鸭脖子都忘了嚼。
“您,您这么看着我干啥?”
孟舟往后缩了缩,把烤鸭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大夫说了,您肠胃弱,不能吃油腻的,这烤鸭脂肪多,您现在可吃不得。”
“哎,我知道我知道,”元老摆了摆手,眼神没离开烤鸭,“可我这不是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嘛,刚才听你说这烤鸭这么好,心里实在痒痒。就尝一小口,就一小口行不行?”
他伸出手指,比了个“一”的手势,语气带着几分恳求。
“我不贪多,就尝尝味道,解解馋就行。你看我这身子,也吃不了多少,不会给肠胃添负担的。”
孟舟犯了难,挠了挠头。
“这可不行啊,小师傅特意吩咐了,您只能吃清淡的,我要是给您吃了烤鸭,回头小师傅该说我了。”
“不会不会,”元老诱哄,“我不说,你不说,谁也不知道。再说了,就一小口,能出什么事?我这身子我清楚,平日硬朗的很,吃口鸭肉肯定无妨。”
他见孟舟还是犹豫,又换了个说法,带着几分委屈。
“我这一把年纪了,又遭了这场劫,日后能不能再吃到这样的美味还不一定呢,说不定过两日人就不成了,唉。”
孟舟宛如当头一棒。
老天爷。
这绝对不行啊。
老丞相要是在这有个什么意外,他们这一群人都小命不保!
孟舟再看元老那副馋得不行的模样,嘴角还微微抿着。
他偷偷看了一眼门口,生怕江茉突然进来,心里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妥协了。
“那只能给您一小口啊!”
算了,如果吃烤鸭能让老丞相好好活着,分一点也无妨。
孟舟咬了咬牙,拿起桌上的刀,小心翼翼地从烤鸭上切下一根鸭腿。
这鸭腿肉厚紧实,外皮焦脆,一刀切下去,油汁瞬间冒了出来,香气更浓了。
“您可千万不能多吃,就这一根鸭腿,还得慢慢吃,别噎着!”
孟舟把鸭腿递过去,反复叮嘱道,“要是觉得油腻,就停住,我这儿有茶水,您喝点解解腻。”
元老默默笑着,嗖一下伸手接过鸭腿。
那速度,哪还有半分病弱的样子。
他捧着鸭腿,凑到鼻尖闻了闻,果木的焦香、甜酱的醇厚、鸭肉的鲜香交织在一起,浓郁不腻人,让他眯起了眼睛。
真香啊……
元老由衷赞叹。
随即再也忍不住,张开嘴,对着鸭腿狠狠咬了一大口。
鸭皮的酥脆超出了他的预期,牙齿咬下去的瞬间,咔嚓一声脆响,油脂在口腔里瞬间爆开,带着甜酱的微甜和果木的清香,满口生津。
鲜嫩的鸭肉露出来,肉质细嫩多汁,与鸭皮的酥脆形成了绝妙的对比。
元老只觉味蕾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满足。
他这几日在船上吃的都是些粗硬的干粮,要么就是吐得昏天黑地,嘴里满是苦涩,何曾尝过这般美味?
鸭腿的油脂浸润了鸭肉,并不油腻,反而让肉质更加滑嫩。
酱的味道裹在每一丝鸭肉里,甜而不腻,咸鲜适中,越嚼越香,让人欲罢不能。
他吃得格外投入,嘴角沾了油光也浑然不觉,一口接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原本还想着“就尝一小口”,可一旦开了头,哪里还停得下来?
鸭腿让他完全忘了自己还是个病人,也忘了孟舟的叮嘱。
孟舟在一旁看着,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时不时往门口瞟一眼,生怕江茉突然进来。
可看着元老吃得那么香,脸上满是满足的神情,他又有点好笑。
这老丞相,平日里威严得很,没想到私下里竟是个这般馋嘴的性子。
“您慢点吃,别着急,没人跟您抢!”孟舟递过一杯茶水,“喝点水,解解腻。”
元老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漱了漱嘴,又继续啃鸭腿。
他动作虽然快,却并不粗鲁,显然是常年养成的习惯,哪怕吃得再投入,也不失分寸。
很快,一根硕大的鸭腿就被他啃光,连骨头缝里的肉都被他用牙齿剔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根光溜溜的骨头。
他舔了舔嘴角的油光,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神情,眼神里还残留着满足的光彩。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