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入朝堂之际,如同一道惊雷,让一位身穿青袍的御史顿时瞪大了双眼。
暗中身为右相一党,他早就看徐远伯不爽,无时无刻不想着捕风捉影寻其错处,好借机参他几本!
奈何,徐远伯赴青州任学政以来,为官严谨,尽职尽责滴水不漏,让他苦无机会。
眼下好不容易逮住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谁曾想,局势竟在顷刻间陡然反转!?
“保住了?何止是保住!”
刚从外面回来的官吏连忙灌口热茶。
“青州八百里加急!说是他那个秀才弟子王岚,还有个叫孙昀的书童,在阳和县搞出一套叫什么引粮入城的法子,硬是把快烂掉的青州局势扳回来了!”
“粮价平了,流民安顿了!赵州牧亲自上书为他们请功!”
“一个秀才?一个书童?”
先前那御史手里的奏章掉在桌上,“这怎么可能?他们哪来的钱?哪来的胆子?”
“听说那王家、张家本就是阳和县富户,之前靠着印书染布赚了海量的银子。”
“那孙昀更是胆大包天,先是用高得吓死人的价钱收粮,把四面八方的粮商都骗了过去,等粮食堆成山了,再猛地压价,一下子就把粮价给打下来了!”
值房里一片寂静。
几位御史面面相觑,这操作闻所未闻。
“后生可畏啊……”众人喃喃道。
可那御史又微微摇了摇头。
拿起自己准备参徐远伯一本的奏折,思考片刻,重新放在桌子上,冷笑一声。
“只是,这靠银子砸出来的太平,能撑多久?北边的天,可还没晴呢。”
……
阳和县街头,劫后余生的气氛里混杂着疲惫。
一个挑夫攥着刚领到的工钱,挤在粮铺前,数出三十文钱:“掌柜的,一斗粟米!”
掌柜的利索地称好米,倒进挑夫自带的破布袋里。
“老哥是在城外修城墙?”
“是啊,”挑夫把米袋紧紧抱在怀里,脸上有了点活气,“一天下来,混个肚圆,还能剩几个铜板。”
“总比前些日子等着饿死强,好在这粮价降下来了,也终于能吃得起米了。”
街角不远处,两个人影显得有些狗狗祟祟的。
正是被孙昀授意体察民情的李皓和张仕诚两个,李皓用胳膊肘捅了捅张仕诚。
“瞧见没?前几天咱们走这儿,恨不得被人用眼刀子剐了,现在总算能喘口气了。”
张仕诚摇着扇子,嘴上不饶人。
“喘口气?那是现在有便宜米吃!”
“等以后朝廷的赈灾粮也下来了,你看他们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好。”
话是这么说,可他眼底那点得意却藏不住。
“说起来,昀哥儿和老大呢?今天都没见人影。”李皓环顾问道。
“好像一大早就被叫去谢夫子那郊外小院了。”张仕诚也是有些好奇,“也不知道他们干啥去了?”
……
小院,名独酌。
孙锦坐在小杌子上,握着毛笔,正一脸专注地对着《千字文》描红。
只是藏在发髻后的一双小耳朵却竖得老高,留心着房间里的动静。
向来闲不住的齐楚天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抓耳挠腮。
终于还是忍不住凑到擦拭兵器架的李松明旁边,看似旁敲侧击道。
“李叔,您说谢师把师弟叫进去这么久,是不是要传他什么压箱底的宝贝?比如什么绝世武功秘籍?还是文坛圣经之类的?”
李松明头也不抬,声音沉稳:“老爷自有道理,你若闲得慌,便在这陪我练练拳。”
齐楚天瞬间垮了脸。
开什么玩笑?
他岂是李松明的对手,让一只手都只有挨揍的份。
于是自觉没趣,又溜达回孙锦旁边,笑嘻嘻的安抚:“锦儿妹妹,别担心,你哥本事大着呢,老师这是看重他,定然不会苛责什么。”
“如果实在担心……”齐楚天嘿嘿笑了笑,“也不妨去悄悄去瞅瞅,反正你你年纪小,老师不会责怪你的。”
“楚天哥哥,我不去,而且我也没担心啊。”孙锦扬起脑袋,一脸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旋即小脸绷得紧紧的,认真而笃定:“我哥是最厉害的!”
切,还想骗我去听墙根?万一被夫子打手心怎么办?你自己咋不去?
我机灵着呢!
齐楚天瞅着孙锦满眼揶揄,一瞧就知道是自己那点骗小孩的心思被戳破了,忍不住嘴角微抽。
此时。
茶室之中。
屋子里的气氛分外融洽,并无屋外几人设想的那般严肃沉闷。
窗边屏风前摆放着一张茶案,谢起正坐其后,孙昀和王岚两个落座在对面。
谢起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杯粗茶,轻轻瞥了一眼对座神色始终从容的孙昀,敲着桌面的手指逐渐有力。
“你这小子……”谢起举杯呷了口茶,青瓷杯沿在指间泛起温光。
茶香氤氲里,谢起的语气听不出深浅喜怒,“这回平息青州粮价一事,动静闹得不小啊。”
茶香沁人心脾,哪怕外行闻上一口,也只价格不菲,孙昀瞥了一眼谢公案上的好茶,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自顾自的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洒脱一笑。
“动静是大了点,惊扰夫子清净了。”
“惊扰?”谢起哼笑一声,“这把火还不足以烧到老夫身上。”
孙昀自斟自饮了一小口,茶气温润,只觉得浑身舒坦,仍是笑着回应。
“不过麻烦总归是要有一些的,这其中想必也少不了夫子的推波助澜。”
“你倒是机敏,这么快就知道是老夫了。”谢起也并无藏掖的心思,“可曾猜到我的身份?”
孙昀如实摇头,“这倒没有,我只是一个小小书童,困在这阳和县中,哪有那么手眼通天能知晓一切呢。”
微微一顿,又继续补充道,“不过大概也能猜的出来,谢夫子绝对不是什么寻常举人,定然是在朝为官的,或者说,曾经在朝为官。”
“也好,今日我们便都坦诚一些罢了。”谢起含笑点头,算是肯定了孙昀的揣测。
“平粮价一事,在如今京城里,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怕是有不少老家伙要惦记上你这所谓小小书童了,福祸难测啊,所以……”
“谢起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孙昀身上,不再绕弯子:“你既有搅动风云的本事,事到如今还愿意只留在王家当个书童吗?不会觉得屈才?心里没有怨气?”
坐在一旁的王岚,此刻听到这番话不禁立刻坐直了身子,美眸微圆。
一脸紧张地看着谢起,又看看孙昀。
谢夫子这是什么意思?
要当她的面挖人?!
王岚心脏砰砰乱跳,忽然无比紧张起来。
明明只是个狗奴才……
孙昀笑笑:“怨气曾经自然是有的,不过现在嘛,其实像谢夫子这样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我也很满足。”
谢起沉吟片刻,心里的那点纠葛作祟,但终于还是忍不住直截了当的开口。
“孙昀。”
“小子在。”
“你……可愿意拜老夫为师,正式入我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