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彦脑中“嗡”的一声,几乎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一个半路出家的书童,凭什么?定是看错了顺序!”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几乎是粗暴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凑得更近,视线死死钉在榜单最上方,反复确认。
孙昀,案首!
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珠生疼。
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忘了寻找自己的名字,满脑子只剩下那个占据了他梦寐以求位置的姓名所带来的羞辱感。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案首?!”
柳彦脸色煞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之前的志得意满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砸得粉碎。
他无法接受,那个他打心眼里瞧不起的孙昀,竟然凌驾于所有学子之上,夺得了最高的荣誉!
在巨大的心理冲击下,他几乎是带着一种逃避和求证混杂的心情,视线才不甘心地、有些慌乱地继续向下扫去。
前五……没有他。
前十……
直到在第十名的位置,他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十名!
仅仅是第十名!
与他预期的案首相去何止千里!
而与孙昀那高居榜首、熠熠生辉的名字相比,更是云泥之别!
柳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
他的文章花团锦簇!
他的才学冠绝青州!
怎么会输给一个半路出家的书童?!
一定是搞错了!
一定是孙昀他们背后搞鬼!
对了,王岚他们家有钱有势,肯定是走了关系!
巨大的落差和羞辱感让柳彦失去了理智,他猛地推开身边的人,冲到孙昀和王岚面前,指着孙昀,脸色铁青地吼道:
“孙昀!你……你使了什么手段?!”
“就凭你,也配当案首?!我不服!”
他的声音尖锐,充满了不甘和怨恨。
王岚此刻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见柳彦还敢来挑衅,顿时柳眉倒竖,护犊子似的挡在孙昀面前:
“柳彦你放屁!自己技不如人,还敢污蔑!输不起就别考!”
“我输不起?”
柳彦气得浑身发抖,“谁不知道你们王家在阳和县一手遮天!谁知道这案首是怎么来的!定是你们暗中疏通……”
“柳彦!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话音未落,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
不少同为青园书院的学子,尤其是曾亲眼见过孙昀在讲堂上辩倒柳夫子,或听闻过他引粮入城、协助守城事迹的同窗,纷纷站出来发声。
“柳师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孙昀的才学,我们是亲眼见过的!”
“就是!当日讲堂之上,孙昀阐释民可使由之之新解,连柳夫子都为之叹服,你敢说他无真才实学?”
“前番流民之乱,若非孙昀献策,我等能否安然站在此处都未可知!你怎可空口白牙污人清白!”
“孙昀之能,阳和县谁人不知?你考不过他,便行污蔑之事,实非君子所为!”
张仕诚更是挤上前,指着柳彦的鼻子骂道:
“柳彦!你除了会写几首酸诗,还会干什么?昀哥儿是实实在在为县里做过大事的!你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李皓也嚷嚷道:“对!有本事你也去弄个引粮入城试试?光会叭叭!”
周围的百姓也被激起了义愤,他们大多受过王家粥棚的恩惠,或间接因粮价平定而受益。
此刻见恩人被辱,纷纷出言:
“柳公子,孙小哥是好人呐!可不能这么冤枉好人!”
“王家行善积德,孙小哥有本事,咱们都看在眼里!”
“你自己考不过,怪得了谁?”
柳彦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驳得面红耳赤,孤立无援。
但他犹自嘴硬,冲着维持秩序的衙役喊道:“……我、我要申诉!此评不公!我要求当众核对试卷!”
“我不信他的策论能强过我!”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哦?柳公子对本官的评判,有异议?”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只见数名官员缓步走来。
为首之人身着绯色官袍,胸前的补子赫然绣着象征学政身份的禽鸟图案!
柳彦闻声望去,目光先是被那身醒目的绯袍所慑,随即落在说话之人的脸上,心中猛地一咯噔!
他常在州府文会走动,岂会不认得这位青州文坛真正的执牛耳者。
学政徐远伯徐大人!
徐学政怎么会亲临阳和县这放榜现场?
这个念头刚闪过,柳彦的惊愕随即被一股莫名的狂喜所取代。
是了!
定是他在州府文名远播,连学政大人都对他有所耳闻。
此番亲至,说不定就是来为他这匹千里马主持公道的!
更何况……
柳彦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徐远伯身侧,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青州府衙的一位周姓官员,与他父亲颇有交情,往日对他也是赞赏有加。
此刻,那位周官员正微微蹙眉看着他,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提醒,但柳彦将其理解成了支持与鼓励。
想到此处,柳彦仿佛被打了一剂强心针,胆气顿壮。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前一步,对着徐远伯深深一揖,语气变得恭敬且委屈:
“学生柳彦,参见学政大人!非是学生有意喧哗,实因心中疑虑难解,不吐不快!这孙昀,不过一书童出身,备考时日尚短,其策论文章,怎能胜过学生多年寒窗苦读?”
“学生恐此次评卷有失偏颇,损及大人清誉,更寒了天下学子之心啊!”
他巧妙地将自己包装成了为公道和学政声誉着想的形象。
说完,他还不忘用眼角的余光狠狠剐了孙昀一眼,心中冷笑:
孙昀,你不过是在这小小的阳和县仗着王家势大罢了!
在整个青州,你如何与少年成名的我比!
他的目光再次快速掠过徐远伯身旁的周姓官员,心里的傲气再度抬起!
徐远伯将他这番作态和细微的眼神交流尽收眼底。
他面色不变,只是语气更冷了几分:“偏颇?柳彦,你是在质疑本官,还是在质疑诸位阅卷考官的眼光?”
柳彦被徐远伯那冷冽的目光刺得心头一颤,但长久以来积攒的傲气和对自身才学的盲目自信,让他强撑着没有退缩。
想到此处,柳彦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因紧张而有些发僵的脊背,声音虽然依旧带着恭敬,却比方才多了几分不服输的硬气:
“徐大人明鉴!学生绝非质疑大人与诸位考官!学生寒窗十五载,三岁启蒙,五岁诵诗,七岁通读四书,得青州名儒文采斐然,有古人之风评语,绝非虚言!府城文会,学生亦屡有佳作,众人称颂!”
他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拔高了几分,目光再次扫过孙昀,带着毫不掩饰的嫉恨与挑衅。
“学生只是不解,孙昀此人,出身微贱,备考不过数月,其所学所知,无非是些钻营取巧的市井手段,如何能写出惊世鸿文,凌驾于我等十年苦功之上?”
“学生恳请大人,当众比对试卷!尤其是策论!让学生,也让在场所有学子心服口服!否则,此事传扬出去,恐损及大人清誉,更令天下寒窗学子齿冷!”
他这番话说得看似冠冕堂皇,实则步步紧逼。
直接将不公的帽子隐隐扣了下来,更是搬出了天下学子的大旗!
他紧紧盯着徐远伯,期待着这位学政大人能看在周世叔的面子上,至少给他一个当众辩白、甚至翻盘的机会。
他坚信,只要比对文章,他那篇花团锦簇的策论,绝对能碾压孙昀那粗鄙无文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徐学政身旁那位与他家颇有交情的周姓官员。
期待周官员也能够为他说话。
可这个细微的眼神,如何能逃过徐远伯这等官场老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