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壁之战前,高欢另外派侯景带兵前往齐子岭。西魏建州刺史杨檦镇守车箱,担心侯景侵犯邵郡,就率领骑兵去抵御。侯景听说杨檦来了,砍树把路截断了六十多里,即便这样还是担惊受怕,最后就撤回河阳了。庚戌日,高欢派段韶跟随太原公高洋镇守邺城。辛亥日,征召世子高澄到晋阳会合。
西魏任命韦孝宽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晋封建忠公。当时的人都觉得王思政很会识别人才。
十二月己卯日,高欢因为这次攻打玉壁没取得战功,上表请求解除都督中外诸军的职务,东魏皇帝同意了。高欢从玉壁回军后,军中传言说韦孝宽用定功弩射死了丞相。西魏人听说这传言后,就下令说:“强弩一发射,敌人首领就死了。”高欢听到这些传言后,强撑着坐起来接见各位权贵,还让斛律金唱《敕勒歌》,自己跟着一起唱,唱着唱着就悲伤得流下了眼泪。
西魏大行台度支尚书、司农卿苏绰,这人忠诚又节俭,一直把国家战乱未平当作自己的责任,推荐贤能的人,整顿各项政务。丞相宇文泰对他推心置腹,信任有加,没人能离间他们。宇文泰有时候外出,常常预先在空白纸上签好名交给苏绰;要是有需要处理的事情,苏绰就根据情况自行处理,等宇文泰回来,汇报一下就行了。苏绰常说:“治理国家的道理,就像慈父爱护子女一样关爱百姓,像严师教导学生一样训诫百姓。”每次和公卿大臣讨论事情,常常从白天一直谈到晚上,不管大事小事,他都了如指掌,像在手掌上指东西一样清楚。最后因为劳累过度,生病去世了。
宇文泰非常痛心惋惜,对公卿们说:“苏尚书一生廉洁谦让,我想成全他一向的志向,又怕那些无知的人不理解;要是给他优厚的赠谥,又违背了我们往日相互了解的心意;怎么做才好呢?”尚书令史麻瑶越级进言说:“节俭,最能彰显他的美德。”宇文泰听从了这个建议。把苏绰送回武功安葬,只用一辆布车运载灵柩,宇文泰与各位公卿步行送灵柩出同州城外。宇文泰在车后洒酒说道:“尚书一生做的事,有些连他的妻子儿女、兄弟都不知道,我却都知道。只有你懂我的心思,我也了解你的志向,正想和你一起平定天下,你却突然离我而去,这可怎么办啊!”说完放声痛哭,不知不觉手中的酒杯都掉落了。
东魏司徒、河南大将军、大行台侯景,他右脚稍微短一点,骑马射箭不是他的强项,但他很有谋略。像高敖曹、彭乐等将领,都是当时勇猛无比的人,可侯景常常看不起他们,说:“这些人就像野猪横冲直撞,能成什么气候!”侯景曾经对丞相高欢说:“要是给我三万士兵,我就能横行天下,我一定要渡过长江,把萧衍那老头绑来,让他去当太平寺的主持。”高欢就让他率领十万大军,专门负责河南地区的事务,对他的倚重就像自己身体的一半。
侯景向来轻视高澄,曾经对司马子如说:“高王在世的时候,我不敢有什么异心;高王要是不在了,我可不能和那个鲜卑小子(高澄)一起共事!”司马子如赶紧捂住他的嘴。等高欢病重的时候,高澄伪造高欢的书信召侯景回来。之前,侯景和高欢约定说:“现在我带兵在外,离得远,容易被人骗,您给我写的信,都请加上一个微小的记号。”高欢答应了。侯景收到信后,发现没有记号,就借口不来;又听说高欢病得很重,就采用他的行台郎颍川人王伟的计策,拥兵自重。
高欢对高澄说:“我虽然生病了,但看你脸上的忧虑比我还多,为什么呢?”高澄还没来得及回答,高欢就说:“是不是担心侯景反叛啊?”高澄回答说:“是的。”高欢说:“侯景在河南独揽大权已经十四年了,一直都有飞扬跋扈的心思,只不过我能驾驭他,你可驾驭不了。现在天下四方还没平定,先别急着发丧。库狄干是个老鲜卑人,斛律金是个老敕勒人,他们性格刚直,始终不会辜负你。可朱浑道元、刘丰生远道来投奔我,肯定不会有二心。潘相乐本来是个出家人,心地平和宽厚,你们兄弟应该能得到他的助力。韩轨这人有点憨直,你要宽容对待他。彭乐心思难测,要小心防备他。能对付侯景的,只有慕容绍宗,我故意不给他高职位,留下来给你用。”又说:“段孝先(段韶)忠诚、正直、仁爱、宽厚,智勇双全,咱们亲戚当中,就数这孩子行,军队里的大事,你要和他一起谋划。”还说:“邙山之战,我没听陈元康的话,给你留下了隐患,死了都闭不上眼啊!”潘相乐是广宁人。
【内核解读】
这段历史记载如同一场波澜壮阔的权力棋局,各方势力的博弈与人性的复杂在字里行间展现得淋漓尽致,其中诸多细节值得细细品味。
侯景的行为堪称乱世中军阀心态的典型写照。他右足偏短却野心勃勃,凭借智谋轻视一众勇将,那句 “愿得兵三万横行天下” 的豪言,既显露其胆识,也埋下了骄纵的隐患。他与高欢的 “微点约定”,看似是防诈的细节,实则暗示了君臣间难以言说的猜忌,为日后的背叛埋下伏笔。而他对高澄的轻视,更是将军阀 “只认实力不认传承” 的生存逻辑暴露无遗,这种心态在权力交接的真空期极易引发动荡。
高欢的临终布局则尽显枭雄的深谋远虑。他对麾下诸将的性格与忠诚度了如指掌,精准点出慕容绍宗可敌侯景却故意不重用,这种 “藏器于身” 的用人策略,体现了他对权力传承的周密考量。同时,他对邙山之战未听陈元康之言的悔恨,既显露出决策失误的遗憾,也反衬出乱世中战略选择的生死攸关。不过,他放任侯景专制河南十四年,虽有 “畜养” 之术,却也为后代留下了巨大隐患,这或许是强权者晚年难以避免的权力失控。
苏绰的病逝无疑是西魏的重大损失。他 “爱人如慈父,训人如严师” 的治国理念,在战乱年代显得尤为珍贵。宇文泰对他的信任 ——“预署空纸以授绰”,展现了君臣之间罕见的默契与坦诚。而他死后 “布车一乘” 的归葬待遇,不仅践行了廉让之志,更成为乱世中一道清流,反衬出当时官场的污浊与浮躁。苏绰的治国实践证明,即便在战乱时期,制度建设与人才选拔仍是政权稳固的基石。
韦孝宽在玉壁之战后的声望提升,印证了 “舆论战” 在古代战争中的重要性。“劲弩一发,凶身自陨” 的谣言虽荒诞,却精准打击了东魏军心,这种心理战术的运用,展现了古代军事家对士气的深刻理解。而高欢强撑病体与诸贵会面,甚至和唱《敕勒歌》以稳定军心,既显露出枭雄的隐忍,也暗示了东魏政权此时的危机四伏。
整个片段中,权力交接期的脆弱性被反复印证。高欢病重引发的连锁反应 —— 侯景拥兵自固、高澄忧心忡忡,揭示了古代集权体制下 “人亡政息” 的巨大风险。而各方势力的博弈,无论是侯景的投机、高澄的应对,还是宇文泰对苏绰去世的痛惜,都凸显了乱世中个体命运与政权兴衰的紧密交织。
这段历史也留给后人诸多启示:权力的维系不仅需要武力威慑,更需要制度建设与人心凝聚;用人之道既要知其长,更要控其短;而在时代变局中,唯有顺应大势、兼顾情理,才能在复杂的博弈中占据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