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墓挑空很高,她们跳下来很容易,爬上去稍微难点。杜玉书找了几个借力点往上攀,全程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丝毫声音。
她也没有直接钻出去,而是先以一个外部看不到的角度,悄无声息地扒在了洞口上。
当她扒住洞口底层的砖石,正巧还有一块碎砖松脱已久,被她一扳就要掉下去,杜玉书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揣进怀里,双手找到稳固的地方吃住力,用这个不是很方便视物的角度向外观察。
一开始,她什么也没看到,毕竟就算真的有人在这附近守株待兔,也肯定不会围得太近,杜玉书和越斐然又不是什么一打就死的人,不能跟打地鼠似的那么打,否则一击不中,两条大鱼就跑了。
杜玉书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可她心中那股警惕感还是不上不下地吊着。这不对……
到底是哪儿不对呢?
杜玉书拧起眉头,稍微走了点神开始琢磨。
这一走神,她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作为一个还算有江湖经验的武者,杜玉书身上已经有不少习惯快于脑子的反应了,当她的眼睛没有继续盯着外头的环境时,她同样敏锐的耳力就起了作用——她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
但没有听到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现在是白天,看日头,离正午还有很久,距离杜玉书和越斐然下墓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
虽然进来的时候是晚上,杜玉书也是第一次来烽都,人生地不熟,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她们在得到这附近有墓的消息以后,没过多久就赶到了这里。而这座墓的消息被掖藏在民间,也是因为有村民夜间活动意外发现了“盗墓贼”的踪迹……
这附近是个村庄。
现在是早上。
附近怎么可能没有人?
杜玉书心里的警惕越来越紧绷越来越紧绷。她屏住呼吸,在洞口上挂了很久很久。
连太阳的位置都稍微移动了一点儿,半个多时辰过去了。
连脚步声和交谈声都没有,完全没有活人的动静!
这附近被清场了,被控制了!
她们虽然已经离开了烽都的地盘,但这种时候会把这附近围起来的势力还能属于哪一方?杜玉书不作他想。这里不能待了,她也不能从这个出口出去。
如果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或许会闯一闯,但越斐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醒,她更加不能冒险,否则两个人全完了!
杜玉书像一只猫似的落地,手脚并用,共同分担了下落时的冲击,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只激起些微尘土。
她把怀里的碎砖掏出来,轻手轻脚地放在墙缝边。
掏砖头的时候,她的手碰到了另外一样东西——冰凉,光滑,精致。是她从永乐的尸体喉管中掏出来的玉蝉。
杜玉书慢慢起身,把这只玉蝉重新掏出来反复地看,把“永乐”两个字反复地摩挲,一点也不介意它是从死人嗓子眼里抠出来的东西。
怎么会呢?怎么会是一只蝉呢?
这东西难道真的什么用也没有吗?
杜玉书回忆起李景容。
史书中对她的批驳记载,民间传说中对她的艳情渲染,天木府中那个附着在杜玉书身上慢慢长大又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
这一切,不管几分真几分假,几分虚几分实,至少都共同说明了一件事——永乐公主李景容,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是扎手的螃蟹,滑溜的泥鳅,她就不是个好货。
她嗓子里这块玉蝉,能是没用的东西吗?
杜玉书的手指慢慢收紧,把这枚小小的玉蝉收在了手里。
她陡然以最快的速度四处检查起来,甚至顾不得自己会不可避免地弄出一些动静。
这里一定有出口,就算墓室看似已经封闭,这里绝对有能出去的地方!
李景容为什么要修这么大一座墓?
一个能凭一己之力撺掇起一场持续数月才得以平息的叛乱的公主,她有可能是满脑子骄奢淫逸一无是处的人吗?
她有可能除了恶毒荒诞淫邪之外没有半点值得称道的智慧吗?
如果她真的只会倒行逆施,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文臣武将归拢到她麾下,供她振臂一呼、剑指王朝,差点让风云为之一变?
她莫名其妙给自己修这么大一个坟做什么?
一个人有了滔天的权势和财富,当然有可能为了自我的享乐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情,但杜玉书觉得,李景容不可能。
不是她骄奢淫逸不可能,而是她这么蠢不可能。
这座陵墓在烽都啊。一个没有龙脉的边关重塞。
她要享受,可以修在风景华美之处,她要野望,可以想方设法让自己进皇陵,她不是做不到。
她非要把这个从她小时候就开始筹建、到她掌权时已经临近竣工、一开始还小得完全不逾制必须拆空重建的陵墓,给修起来!
还没有封土。
她脑子有病?
杜玉书感到焦躁,来回踱步,而后强行镇定下来,继续翻找。
当年永乐公主死于乱军之中,既然是乱军,说明即便叛军惨败,也还没有撤退,双方混战之中,在场的不是只有平叛的朝廷军队!
那李景容的拥趸又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费尽千辛万苦,把一个已经死了的李景容带出来?
除了死心塌地的忠诚以外,会不会还因为李景容给他们留了一条退路?
人在还有一线希望的时候,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杜玉书转过头,目光穿透墓中连天光都驱不散的阴影,一直看到陵墓的尽头,那口黑洞洞的地道入口。
这地道真的是血子宫的人自己挖的吗?
血子观音独裁多疑,即便有这个退路在,会放心告诉一群连蟠龙山地宫都守不住的人?
还是说十七年前区区一拨败逃的魔教势力,就有这么厉害,能在发现李景容的陵墓以后第一时间想到要把它改成一个逃命的通道?
杜玉书刚才是这么觉得,但她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恰在此时,她手指触摸到异样的触感。
杜玉书的手跟寻常武人的手不一样,十指指尖的位置,她定期会用药水泡去茧子,不让指尖的敏锐触觉被损害。
光滑、严丝合缝的石壁,她一摸,就摸出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