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都,是真正的中原,古来便是重要的粮食产地。在武林势力灭天子以定鼎后,对塞外诸国防备日深,为了团结自我,区别外部,将“中原”一名大而化之,概以九州之地,视为新武林的正统疆界。
别看黍都现在是一块翻开了肚皮供四面八方吸血吃粮的疲地,但九都十四城每年吃的金灿灿的黍谷物产有九成出自黍都,在农少武多的今日,黍都更是一块不可或缺的宝地。为了保证黍都的粮产,黍都领主府甚至不得不在多方压力之下,同意抑制黍都人习武的资格。
这块地方,太平年头谁都看不起,但乱世里又谁都想要。可也就是越斐然那句话,中原腹地,你要得起么?
越斐然是个蛮自负的人,但她不是脑子不好,哪怕是谢映,也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说服她去做一个不明智的决定。
杜玉书对比两个人的性格,觉得谢映这时候多半会开口解释、退让几分,也方便杜玉书揣摩她话里的意思,然而谢映却反问道:“那你现在带着个小丫头,单打独斗冲过去把血子宫掏了,就比抢占中原更容易吗?十几年的根基,说挖就挖,就凭你一个?”
“对。”越斐然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语气淡然中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斩钉截铁,“就凭我。”
这气氛不太好了!杜玉书的心刚刚一提,便听谢映笑了一下,这位原本被杜玉书视为脾气好,现在又被杜玉书在这个判断上打了个问号的人,用她那常见的温和语气道:“好吧。”
刚才那一瞬间的争执似乎是不存在的。杜玉书怀疑自己这几天精神太紧绷开始疑神疑鬼了,看谁都像要打架。
谢映看起来对越斐然的偏向接受良好,但还是问了一句:“可是,取黍都和取塞外,区别真的很大吗?”
杜玉书的眉头动了一下,她敏锐地从谢映的话中品尝出了一些异常的味道。血子宫和塞外怎么会是一样的东西呢?
越斐然专心动筷,没再回答她,谢映也像是忘掉了自己这个问题,不见分毫不豫,也吃起饭来。
但杜玉书有点吃不下了。等会儿,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哑谜没告诉我?
她看看谢映,又看看越斐然,脑子里面忽然有什么地方通了!
“越斐然,你叫我去血子宫,不会是打算在塞外复刻一个极乐天吧?”杜玉书越想越有可能。
极乐天在越斐然手下,全盛之时独霸天山雪域,如果血子宫能重现这部分辉煌事迹,那征服几个塞外小国绝非难事。到时候血子宫苦厄宫极乐天都为一家,铺天之势,跟中原绝对能打个有来有往!
但杜玉书拧起眉头。
对她来说,中原内怎么打都是中原的事,哪怕牵扯上魔教,也不过是重新分利罢了,回鹘人也早就不成气候,复国无望,不足为患。可如果牵扯上塞外,这盘子不一定玩得转不说,还对中原百姓威胁不小……
越斐然扫了杜玉书一眼,这次她腮帮子里塞着一口葵菜,硌出的形状比排骨温和多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语气平淡,“我父母也在黍都种地,我不会发这个神经。”
越斐然不会像杜玉书以为的一样发挥魔教本色,打服了塞外诸国再放任他们来痛剿同族,杜玉书当然应该松一口气,可越斐然这句话一出,杜玉书的注意力完全黏在了另外一件事上,“你父母在黍都?!”
越斐然“嗯”了一声,端碗喝汤,谢映却听出了杜玉书这句话里真正的重点,轻轻笑了一声。
果然,杜玉书紧接着就万分震惊道:“你还有父母?!”
饶是越斐然也差点一口汤呛出来,她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杜玉书,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的念头是自己最近哪里得罪了这混世魔王,以至于她要用这种以假乱真的语气来阴阳自己。但旋即越斐然就明白了,杜玉书没那个意思。杜玉书是个孤儿,父母的份量对她来说是很轻的,她很适应自己孤儿的身份,越斐然又来历成谜,她估计就想当然地把越斐然跟自己划为同类,觉得越斐然跟她一样无父无母六亲断绝才是正常的。
越斐然语塞了一下,露出有点无话可说的表情,但还是答了她一句,“对,我有,还活着。”
杜玉书倒抽一口凉气。
她一下子饭也不吃了,右手放下筷子左手放下碗,双手按在桌子上身体往前倾,“你跟你父母关系好吗?”
这其实是句废话,越斐然如果对父母毫无感情甚至于关系恶劣,那她根本不会在乎父母的死活。越斐然想了一下,果然道:“还可以吧,他们对我挺好的。”
这话就很怪了。
杜玉书抽了口凉气,原本身体迫切地前倾,现在又迟疑地后仰,“还可以是什么意思?”
杜玉书是真的不理解“还可以”是什么意思。
她虽然无父无母,但家庭亲情这种事儿身边比比皆是,她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越斐然这语气,一副跟她父母不是很熟的样子!不太常见。
越斐然拧了一下眉头,没有不高兴,只是一个疑惑的表情,不过那份疑惑好像是对着她自己释放的。“还可以”,很难理解吗?
她不太怀疑自己,但如果涉及她血脉上的亲人,她确实拿不太准。在这件事上,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越斐然的来历、背景,即便武林中无一人知道,却多年来没断过猜测分说。无他,此人太传奇而已。如果可以知悉她的出身,那武林对她的了解势必会更深,哪怕这种了解不一定能发挥作用,也足够吸引许多人。
跟绝大部分猜测都不同,越斐然的出身不仅跟传奇毫无关系,甚至还平平无奇到令人有些大跌眼镜。她籍贯在黍都,而抚育出这个让武林为之悚然的大魔头的,既不是隐世埋名的侠侣,也不是恶霸一方的邪魔,而是一对平平无奇的农民夫妻。
在这个故事的最初,她也不叫越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