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的伤口还是很痛。撞了那么多地方，只有手臂上那条口子一直在痛。杜玉书迷蒙中想到，是的，她胳膊上确实受伤了。当时翡冰一箭射过来，本是冲着她去的，殷红汐在最后关头拽了她一把，那支穿筋透骨的箭就只是擦破了她的手臂，当时血流如注，后来也就渐渐结痂了。
殷红汐心口的血洞触目惊心，杜玉书根本无暇想起自己的伤势，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殷红汐中箭的一瞬，也不会忘记殷红汐鲜血淋漓死不瞑目的样子，还有她带着殷红汐在山林中跋涉，感受殷红汐的尸身一点一点冷下去、变得僵硬的时刻。或许直到殷红汐入土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所有与之有关的记忆都会在骨子里铭刻终身。
时间不能逆转，她人的意志不会为她偏移，死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将近十年过去了，她想放弃，怎么早不放弃？
她根本就不想放弃。哪怕最初有些微的动摇，也早就是过去的事了，她为什么要对自己旧账重掀？
杜玉书知道自己不对劲，但直到这一刻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不对劲。
她的意志原来这么容易就会被瓦解甚至于摧毁，这倒是一件比越斐然和殷红汐有没有看错人更要命的事。
手臂很痛。
她慢慢冷静了下来。
还会痛，就比不痛要好。那是她新得的箭伤在提醒她。
一切景象都虚化，越斐然的声音也消失，杜玉书怀疑自己已经死了。或许不是八角回心阵的作用，她可能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周围都是黑的，眼睛睁不开，动也动不了，什么都听不见，除了胳膊上痛个不休的箭伤，她已经很像是魂归地府了。
她不会死的。就算真的死了，她哪怕诈尸也是要爬起来的。殷红汐还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躺着，她再起不来，殷红汐给狼叼去了怎么办？
殷红汐要是知道自己的尸体被畜生掏去吃了，做鬼也不会放过她的。
她还得给矜矜一个交代……
雨没停，杜玉书感到冷，雨水劈里啪啦打在她身上，起初很密集，打得她有些不耐烦，旋即又小了下来，像是知道她心烦，雨也识趣地收敛。
但雨水当然不会为人的意志所动摇，应该是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她。
谁会来遮住她？
杜玉书努力睁开眼睛，鬼压床似的，睁开一线，也不知道是真的睁开了还是以为自己睁开了，总之看见的还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她费劲地跟外界建立联系，想让真实的世界从梦境的边缘多刺穿进来一些。最后没有办法，她想到自己胳膊上还没完全结痂的箭上，稀里糊涂调转起一点内力，把那道伤口彻底冲裂了……
疼。血又汩汩地流。
她听见有人在她旁边惊呼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慕容琤的手下为自己白捡一个大功劳而高兴，还是路人发现山里躺了个死人而错愕。
总之这声音和胳膊上的伤口一起刺激醒了她。她努力抓住透进来的那一丝清醒，像攥住一块水中浮木，奋力挣扎了上来。
“她醒了，她醒了！”
杜玉书还没来得及睁眼看自己的处境，就先听见这充满雀跃的欢呼。她有点纳闷，这声音不属于她任何一个熟人……
倒是有点耳熟。
她睁开眼，视野还有些模糊，却第一时间感觉到自己不是平躺在地上的，有一只手托在她后背，把她稍微扶起了一点，离开潮湿冷硬的地面，但也没敢抬得太高，大概是她身上还有不少伤口在，容易牵扯到。
“杜玉书？杜玉书！醒醒……”
一边叫她，托着她的那只手还晃晃她。听着倒是没有恶意。
杜玉书模糊的视野里有一圈模糊的脑袋围着她，她视力慢慢恢复，抢先看清楚的是一张完全不认识的脸，对方正扶着她，凑得很近，是个小道士的模样，皮肤晒得黑黑的。杜玉书傻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确实不认识她。
对方大概以为她还没清醒，又晃晃她，“醒醒！我是小六，我来找你来了。”
小六？小六……小六？！
杜玉书一下子清醒了。
眼前这个黑黢黢的小道士看起来至多十七八岁，眼睛亮亮的，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可看她醒过来，绝对是高兴的。
杜玉书想问她怎么在这儿，但嗓子干得发疼，她这才意识到身上热得很，连被雨水打湿的衣服都要被体温烤干了。就算是发烧，这也有点太烫了。杜玉书很快意识到是自己伤势太重，下意识地自保，内力外逸，这比野外发烧还要危险。
小六那双璀璨的黑瞳看着她，欣喜道：“别担心！我们都来了。”
杜玉书的视线这才聚集到旁边，把围着她的几张脸一一辨认出来。
……小六，陈亲，修妍，朴虚儒、秋戎、秦路……
她在濯缨大会萍水相逢过的伙伴，居然也来了？杜玉书脑子转不过弯来。
小六，也就是净淳，终于弯起眼睛笑笑，道：“你伤口恢复得不好，叶荔给你找草药去了，你且等等。”
叶荔？叶荔也来了？
“你别担心，阵法已经让修妍和朴虚儒破解了，咱们躲开追兵，慢慢出去就是。”
啊这真是一回生二回熟……
“多亏了许苡，推测出风波城要埋伏你，把我们全都叫来了。”
还有许苡的事？杜玉书要被这接二连三的消息砸昏头了。
“对呀！”这次不光是净淳，其余几个人也此起彼伏地跟她说话，都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欣喜。
“你别担心，我们都来帮你来啦！”
……
不用一个人面对危险，当然很好，但有些麻烦杜玉书必须自己面对。
她们都没来得及叙旧，就匆匆包扎了伤口，随时准备好再度离开，杜玉书身上紧绷的戒备感丝毫没有因为她们的到来而缓解，相反，她觉得自己现在更有撑住的义务。
殷红汐的尸体也被她们找回来放在一边，简单打理过。杜玉书没忘记，自己还要把她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