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苡在瀚海万卷抄写信报,抄得满头大汗。不是累的,是紧张的。
她偷看这些信报,记下以后回到住处默写出来,逐一整理,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杜玉书的处境不容乐观。
杜玉书的魔头之名也已经四海皆知,许苡当然不会不知道。她并不相信外族,但她相信杜玉书和越斐然——越斐然重出江湖以后出现得频繁了些,虽然她的面容依旧是绝密,但许多蛛丝马迹还是足以让许苡推断出当初的“谢先生”实际并不是谢映。
中原和魔教对立日久,仇深似海,身处局中难以明智。许苡花了很长时间,把魔教中发生的变动抽丝剥茧,发现杜玉书和越斐然无非做了两件事:整合魔教势力,清洗魔教的鬼怪成分,使之成为和中原相似的武林势力。
这中间虽然杀了不少人,但杀的多半是魔教中食古不化的信徒,虽也有传言说她们掳掠百姓,但许苡审查一阵,就发现有些说辞前后并不一致,最后发现掳掠百姓也好残杀无辜也罢,多半是魔教中不服从于她们的势力所为。
许苡虽然在感情上就对杜玉书和越斐然有偏向,但这些不会说谎的信报才是她行事最大的底气。
根据最近窃取到的信报,许苡已经帮杜玉书躲过了一场危机,但接下来的形势依然不容乐观,几乎每一方的动向都直指杜玉书……
杜玉书年轻。
越斐然固然厉害,可杜玉书才二十二岁就执掌血子、苦厄两宫,傻子都看得出来越斐然有意扶持她。虽然越斐然选中她的原因还没人知道,但杜玉书显然就是越斐然培养的继承人。杀杜玉书,就好比于前朝杀太子,虽难,但一本万利,只要杜玉书死了,魔教必受重创,没准还能顺势撬动越斐然的地位。
许苡一开始是为杜玉书紧张,但渐渐的,她意识到了其它古怪——
从窃取来的这些信报里,她能整理出多方的动向,但唯独整理不出香浅云深的。
她供职于瀚海万卷,是香浅云深麾下重要的信报据点,这五年来更是逐渐坐大,许苡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哪怕只是比较一下许苡今昔的变化,都不难猜到瀚海万卷乃至于香浅云深如今在中原的地位。
杀杜玉书这样的计划,香浅云深哪怕不参与,也总该有几分应对的动向,许苡一点都没看到。有关于香浅云深的信报都是些细枝末节,以及看似重要却根本不成脉络的内容。许苡先前急于帮助杜玉书,没有想起这个疑点,现在一琢磨,感觉到不对了。
她窃取到的这些信报,一定是被筛选过一遍的,真正核心机密的内容早就被择去了……
换言之,她现在“窃取”到的这些信报,无非是有人想让她看到的内容。怪不得她窃取多次,从未被发现,怕是她第一次尝试窃取信报时就已经暴露在了人家的眼皮底下,正被利用呢!
许苡摸不准对方的心思。
能做到这一点,幕后之人地位不会太低,那目的呢?是为了阻止其他势力杀杜玉书,从中截胡抢功吗?还是为了借许苡的手去帮杜玉书?……不,这应该不合理,许苡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能量。她也不过是联系组织了一些同样信任杜玉书的人,到特定的地方等待,必要时帮杜玉书一把罢了。同样的事情若再发生一次,她根本就无人可用,只能干看着。
不论怎么说,她都只是一个小人物。
许苡合卷沉思,决定去见她的东家——兰溪天客一面。
……
这一场秋雨过后,天气彻底冷了下来。矜矜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揪紧了膝头的衣料。
这几天里她一直听杜玉书的话,一步也没有出去过,仔细照顾自己起居,除了师父不在以外,一切似乎并无变化。只是矜矜心中也产生了茫然和困惑,还有一丝紧张。
以至于当听到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以后,矜矜身体一僵,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殷红汐教她的武功,慌了一会儿才手忙脚乱拿起刀。
有好几个人,脚步杂沓地进来,先是破开了院门,然后是大门……
杜玉书走的时候就是一个人,没带手下,就算是杜玉书和殷红汐一起回来,也只有两个人,这么多脚步声,矜矜觉得肯定是坏人。
师父跟她说过,她武功还可以,但反应太慢了,遇敌多半还是打不过,跑也跑不快,最好还是躲起来。矜矜想要躲起来。
可她还是太慢了,那一群人已经撞开了她的房门。矜矜愣在原地。天已经黑了,门外山风横刮,雨下得很大,夜幕拓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是杜玉书。
杜玉书浑身都被雨浇透了。矜矜一连数日没敢在房中点灯,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因此房中黑黢黢的,她只依稀看见杜玉书身上似乎有衣物破损。还有她怀中的……
杜玉书怀中抱着个人。一动不动,也让雨浇透了,进门后淋淋沥沥地滴着水,地上很快聚起一滩雨水。
在意识到杜玉书怀里抱着的可能是谁以后,矜矜僵住了。
杜玉书什么也没说,快步上前,把殷红汐平放在了矜矜面前的地面上,她半跪不起,似是脱力,用力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她身后数人也鱼贯而入。矜矜没有去看他们。
她的目光僵在殷红汐身上。
乌云密布,但外头还是比屋内亮一些,一道夜光穿过窗栅覆盖在殷红汐脸上。惨白的皮肤,因尸僵而微微改变的面容,还有睁开的眼睛里浑浊的眼珠……
矜矜目光往下,看见她心口的洞。血肉草率地闭拢在一起,但永远也长不合了,伤口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发白。
矜矜忽然觉得呼吸不过来,她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杜玉书已经从她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神色。
矜矜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双眼还牢牢地盯在殷红汐身上,浑身微微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有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