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关守将张焕,便是其中之一。
他手握重兵,驻守要冲,此刻脸色阴沉地看着手中两份截然不同的命令——一份来自洛京,命他听从平北元帅赵磐调遣,讨伐逆贼;另一份来自镇北城,命他紧守关隘,抵御“南军”入侵。
“将军,我们……该如何是好?”副将低声问道,脸上满是焦虑。
张焕沉默良久,看着关隘下那些眼神复杂、窃窃私语的士兵,又想起如今北境民生凋敝、地脉枯竭的惨状,最终长长叹了口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张家世代受国恩,岂能附逆?传令下去,紧闭关门,没有本将军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同时……秘密联系赵元帅,表明我等心向朝廷之意。”
类似的情况在北境各地均有发生。
一些将领选择像张焕一样暗中倒向朝廷,一些则选择观望,保存实力,只有少数死忠跟随李镇岳走上了不归路。
北境军心,已然浮动。
洛京讨逆的旨意如同燎原之火,迅速传遍大景王朝的每一个角落。
各地藩镇、州府在短暂的震惊与权衡后,大多选择了遵从朝廷号令。
毕竟,镇北王李镇岳“裂土自立”的行径,触犯了所有统治阶层的根本利益,此例一开,国将不国。
一时间,各地勤王兵马开始调动,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向北境边境汇集。
奉命出征的平北元帅赵磐,乃是大景朝中硕果仅存的宿将之一,年过六旬,须发已染霜白,但一身修为精湛,久经沙场,更兼对皇室忠心耿耿。
其麾下“磐石军”素以防守坚韧、军纪严明着称。
然而,此次北伐,赵磐心头却笼罩着一层阴霾。
时间仓促,朝廷虽尽力调拨,但粮草军械仍显不足,尤其是应对北境严寒与特殊地形的物资短缺。
更令他忧心的是,北境地形复杂,李镇岳经营数十载,关隘险要皆在其手,且对方军中不乏修为高深的客卿与诡异莫测的寂灭之力残余,知己而不知彼,此乃兵家大忌。
但皇命难违,国势危急,赵磐只能硬着头皮,率十万精锐,号称二十万,自幽州誓师北上。
大军兵分三路:左路军由骁将韩猛统领,目标直指扼守北上咽喉的“鹰愁涧”;右路军以老将周毅为主将,迂回侧翼,意图牵制镇北城东部兵力;赵磐自领中军主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直逼镇北城门户——“铁壁关”。
北伐之初,大军凭借一股锐气与朝廷大义名分,加之北境内部人心浮动,确实取得了一些进展。
左路军韩猛部行动迅猛,出其不意,连破两座哨卡,兵锋直指鹰愁涧。
右路军周毅部也成功吸引了部分敌军注意力,与几支地方守军发生小规模接触,未落下风。
中军主力则顺利接收了像铁壁关守将张焕这样暗中归顺的城池关隘,兵不血刃,推进数百里。
消息传回洛京,朝野上下稍感振奋,以为逆贼李镇岳不过如此,克复北境指日可待。
明凰公主虽心下稍安,但手中那枚水韵龙章再无任何波动传来,陈九生死依旧不明,这让她无法真正开怀,只能更加勤勉地处理政务,督运粮草,确保前线无后顾之忧。
然而,真正的考验,很快便在鹰愁涧降临。
鹰愁涧,地处北境腹地,两山夹峙,中有湍急涧水奔流,唯有一条狭窄的栈道和一座年久失修的铁索桥可供通行,地势之险,飞鸟难渡,故名鹰愁。
此地乃通往镇北城的必经之路之一,李镇岳早已派重兵把守,由其心腹爱将、鬼面将军屠罡镇守。
屠罡此人,悍勇绝伦,更兼性情残忍,麾下鬼面营皆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百战老卒,煞气冲天。
他不仅在此地布下了坚固的防御工事,更利用鹰愁涧独特的地形,设下了数重阴毒阵法,其中便掺杂了残余的寂灭之力,能侵蚀生灵神魂,消磨军卒斗志。
左路军主将韩猛,性如烈火,勇猛有余而智谋稍逊。
此前连战连捷,不免生出骄矜之心,认为北境军不过尔尔。
抵达鹰愁涧后,他见关隘险峻,但守军似乎不多,便欲趁势强攻,一举拿下,立下北伐首功。
副将劝谏:“将军,此地险要,易守难攻,敌军必有准备,不如等中军主力抵达,或寻他路绕行,再作打算。”
韩猛不以为然,斥道:“兵贵神速!岂能因险而止?李逆叛军新立,人心不稳,正宜速战速决,挫其锐气!我观守军旗帜不整,人数有限,正是破敌良机!传令下去,休整半日,午后强攻栈道!”
午时一过,韩猛亲率五千先锋,顶着守军稀稀落落的箭矢,沿着狭窄的栈道发起猛攻。
起初,进展似乎顺利,先锋部队悍勇,一度逼近栈道中段。屠罡站在关墙之上,冷眼看着下方如蚂蚁般攀附而上的朝廷官兵,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放!”他轻轻挥手。
顿时,关墙之上滚木礌石如雨而下,更有烧沸的金汁倾泻,栈道上瞬间化作人间地狱,惨嚎声不绝于耳。
朝廷先锋死伤惨重,攻势为之一滞。
韩猛见状大怒,亲自督战,命令后续部队不计代价,继续猛冲。然而,就在朝廷军队拥挤在栈道之上,进退维谷之际,屠罡启动了隐藏的阵法。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自涧底升起,灰黑色的雾气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栈道蔓延开来。
这雾气并非寻常瘴气,触之如冰,能穿透护体罡气,直侵神魂。冲在前方的官兵,一旦被雾气笼罩,立刻眼神涣散,动作变得迟滞,甚至发狂般攻击身旁的同袍!
“是寂灭死气!快退!”有见识的校尉惊恐大喊。
但栈道狭窄,后退之路已被后续部队堵死,混乱瞬间爆发。自相践踏者、被雾气侵蚀神魂而亡者、被守军趁机射杀者,不计其数。
韩猛目眦欲裂,挥舞长刀想要劈散雾气,却发现自己的罡气对这雾气效果甚微,反而引得一丝雾气侵入手腕,顿时一股冰寒死寂之意顺着手臂经脉向上蔓延,吓得他连忙运功逼退,却也气血翻腾,受了暗伤。
“撤!快撤!”无奈之下,韩猛只得嘶声下令撤退。
然而,败局已定。
撤退变成了溃逃。屠罡岂会放过如此良机,命令弓弩手全力射击,同时派出小股精锐沿栈道追杀。
朝廷左路军损失惨重,五千先锋几乎全军覆没,韩猛本人也身中数箭,狼狈逃回大营。
鹰愁涧首战,北伐军左路军大败,损兵折将,锐气尽失。
韩猛为自己的轻敌冒进付出了惨痛代价,虽侥幸未死,但也身负重伤,无力再战,左路军只得原地固守,等待中军支援。
几乎与此同时,右路军周毅部也遭遇了麻烦。
他们迂回的路线虽然成功避开了几处重兵防守的关隘,却陷入了北境复杂的地形和恶劣天气之中。
茫茫荒原,风雪骤至,方向难辨,补给线拉长且屡遭北境游击骑兵袭扰。周毅用兵谨慎,虽未遭逢大败,但行军缓慢,士卒疲惫,非战斗减员日益增多,预定牵制目标未能达成。
坏消息接踵传至中军大营。
赵磐闻听鹰愁涧惨败与右路军困境,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他深知,北伐的第一记重拳,不仅未能击倒对手,反而砸在了铁板上,折断了指骨。
“韩猛误我!”老元帅一拳砸在案几上,须发皆张,却又无可奈何。他立刻调整部署,命令左路军残部坚守待援,不得再轻易出击;急令右路军设法向中军靠拢,避免被敌人分割包围;自己则亲率中军主力,加速向铁壁关方向挺进,意图尽快与张焕会合,稳住阵脚。
然而,李镇岳的反击,比赵磐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就在赵磐中军行至一处名为“风鸣谷”的险要之地时,早已埋伏在此的北境精锐,在“阴煞双煞”的带领下,发动了突袭!
这“风鸣谷”两侧山高林密,谷中风声凄厉,故名风鸣。赵磐用兵老辣,自然知道此地易遭埋伏,已派出多股斥候探查,却皆被北境暗哨或阵法悄无声息地解决。
当大军半数进入山谷时,杀机骤现!
无数淬毒的弩箭从两侧山林中倾泻而下,滚石擂木封堵了前后谷口。
紧接着,以阴煞双煞为首的数十名北境高手,如同鬼魅般杀入军中,直扑中军帅旗所在!
那高瘦修士身形如烟,峨眉刺专破罡气,点、刺、抹、挑,狠辣刁钻,中者立毙;矮壮修士则如蛮牛冲阵,镔铁鱼叉势大力沉,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两人配合默契,煞气领域张开,笼罩方圆百丈,朝廷官兵陷入其中,只觉气血凝滞,神魂受扰,实力大打折扣。
更可怕的是,他们带来的那些北境死士,个个悍不畏死,身上竟也缠绕着一丝微弱的寂灭之气,如同附骨之蛆,极大地增加了杀伤力。
中军瞬间大乱!赵磐虽临危不乱,指挥亲卫结阵抵抗,但敌军高手实力太强,又是有心算无心,防线被层层突破。
“保护元帅!”亲卫统领嘶吼着,带领最精锐的磐石卫拼死抵挡。
一场惨烈的混战在风鸣谷中展开。
鲜血染红了谷地,残肢断臂四处可见。
赵磐修为虽高,毕竟年事已高,久疏战阵,在阴煞双煞的联手猛攻下,渐渐落入下风,护体罡气摇摇欲坠。
“老匹夫,纳命来!”矮壮修士瞅准一个空档,鱼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赵磐后心!
眼看一代名将就要陨落于此,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璀璨的剑光自侧后方亮起,如同九天银河垂落,精准地斩在鱼叉之上!
“铛!”
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矮壮修士只觉一股浩然磅礴、却又带着一丝灼热气息的力量顺着鱼叉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气血翻腾,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
只见一名身着青色道袍、面容古朴的中年修士,手持一柄松纹古剑,挡在了赵磐身前。
其人身姿挺拔,气息渊深,
“琅琊山,清徽子?”高瘦修士眼神一凝,认出了来人。正是受明凰公主暗中邀请,前来助阵的琅琊山长老之一。
清徽子面色平静,古剑斜指:“李镇岳倒行逆施,尔等助纣为虐,不怕天道轮回吗?”
“哼!琅琊山也要来趟这浑水?那就连你一块收拾了!”
阴煞双煞虽惊不乱,再次联手攻上,与清徽子战在一处。
有了清徽子这位强援加入,中军压力稍减。
赵磐趁机重整队伍,稳住阵脚,且战且退。
最终,在付出惨重代价后,中军主力终于艰难地退出了风鸣谷,但辎重粮草损失大半,士卒伤亡超过三成,士气遭到沉重打击。
北伐大军,出师未捷,先遭重创。
左路军败退,右路军受阻,中军遇伏受损。
三路大军皆未能达成战略目标,反而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窘境。
消息传开,天下震动,原本一些观望的势力开始蠢蠢欲动,朝廷内部质疑北伐、主张议和的声音也渐渐响起。
北境,镇北城内。
李镇岳听着麾下传来的捷报,放声大笑,志得意满。
“赵磐老儿,不过如此!明凰丫头,还有那不知死活的陈九和青衫人,待本王彻底稳固北境,炼成神通,便是尔等的死期!”
他虽失去了直接掌控寂灭魔龙骸骨的机会,噬灵魔痕网络也被陈九引动骸骨意志摧毁大半,但多年积累的底蕴仍在,对寂灭之力的研究也未曾停止。
他暗中命令灰袍老者等人,加紧研究如何利用残余的寂灭之力和那具被陈九封印的骸骨,哪怕只能引动其万一的威能,也足以扭转战局。
而此刻,无人知晓,在那深不见底的古水眼深处,被冰冷与黑暗包裹的陈九,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蜕变。
他的意识在寂灭与生机的边缘徘徊,那缕融合了寂灭意蕴的无色混沌本源,正与古水眼中某种更加古老、更加庞大的存在,进行着缓慢而危险的交融……
他的归来,或许将是打破此刻北境僵局,乃至影响整个天下大势的唯一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