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鸣谷一役的惨败,如同寒冬里的一盆冰水,将洛京朝堂刚刚燃起的乐观情绪浇灭殆尽。
阵亡将士名单雪片般飞回兵部,伤残者的哀嚎似乎隔着千山万水萦绕在皇城上空。
原本主战的声音顿时微弱下去,以几位年迈阁老为首的稳妥派再次占据上风,力主与李镇岳和谈,哪怕暂时承认北境自治,也要避免国力耗尽,生灵涂炭。
“殿下!赵元帅老成持重,竟也遭此大败,可见北境叛军实力不容小觑,更兼地利、邪法之助,再打下去,恐动摇国本啊!”一位白发老臣跪伏在地,声泪俱下。
“是啊殿下,李镇岳虽逆,然其檄文中亦指朝中有奸佞,不若暂缓刀兵,遣使议和,令其去帝号,称臣纳贡,亦可保全朝廷颜面,徐图后计……”另一人附和道。
明凰端坐龙椅之上,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面上却维持着帝王的冷静。
她目光扫过下方或惶恐、或焦虑、或别有心思的臣子,心中一片冰凉。
她何尝不知北伐艰难?何尝不心疼将士殒命?
但李镇岳的野心绝不止于北境一隅,其勾结邪魔、荼毒生灵的罪行更无可饶恕!
一旦妥协,不仅王朝分裂已成定局,那潜在的寂灭魔龙之患,更将如同悬在天下苍生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够了!”明凰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下方的嘈杂,
“李镇岳裂土自立,勾结妖邪,罪在不赦!此战非为一姓之私仇,乃是为天下正道,为北境万千生灵讨还公道!今日若退,明日他便可兵临洛京!议和之言,休要再提!”
她语气斩钉截铁,凤眸含威:“传旨,擢升骁骑将军李牧为左路军代统领,收拢溃兵,固守待机。
命周毅右路军不惜代价,向中军靠拢。
着兵部、户部,再加拨三个月粮饷军械,由万象天工阁优先配给破邪弩、清心符等物,火速运往前线!
凡有贻误军机、动摇军心者,斩!”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众人皆知,这位年轻的摄政公主,已然下定决心,要将这场国战进行到底。
退朝后,明凰回到御书房,疲惫地揉着眉心。
福伯悄无声息地送上参茶,低声道:“殿下,苏大家在偏殿等候,说有要事禀报。”
明凰精神一振,立刻宣见。
苏墨快步走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忧色:“殿下,黑水沼有消息了!”
“如何?”明凰猛地站起身。
“泽伯通过水脉秘术,耗费极大代价,终于感应到古水眼深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那波动,带着守园人独有的混沌气息,虽然微弱,但……似乎正在缓慢增强!”
苏墨声音带着颤抖,“只是,水眼深处似乎有某种强大的古老意志苏醒,与寂灭之力交织,情况依旧不明,泽伯他们无法靠近。”
明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又缓缓落下。
有波动,意味着陈九可能还活着!但处境显然依旧极其危险。
“可能与他联系上吗?”明凰急切地问。
苏墨摇了摇头:“难,那古老意志似乎形成了一层屏障,隔绝了内外,而且,北境水脉依旧混乱,强行联系风险太大。
不过,既然气息在增强,说明守园人正在恢复,或许……他在那里另有际遇。”
明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陈九还活着,这已是天大的好消息。
现在,她必须稳住前方局势,为他争取时间,也为朝廷争取时间。
“苏大家,继续监控,一有异动,立刻报我,另外,想办法给泽伯他们送去一些滋养神魂、稳固水脉的宝物,助他们坚守。”
“老朽明白。”
就在明凰为陈九的消息心绪稍定,全力支撑北伐大局之时,北境前线的局势进一步恶化。
接替韩猛的李牧,虽是一员勇将,但资历尚浅,难以完全服众,左路军残部士气低落,被屠罡牢牢钉在鹰愁涧外,动弹不得。
右路军周毅部在向中军靠拢途中,不断遭到北境骑兵骚扰袭击,行军迟缓,粮草补给几次被截,士卒饥寒交迫,减员严重。
而中军主力在风鸣谷受创后,虽得清徽子相助,暂时稳住了阵脚,但实力大损,已无力发动大规模进攻。
赵磐老元帅忧愤交加,旧伤复发,竟一病不起,中军指挥权暂时由其副将代理,更是雪上加霜。
李镇岳抓住朝廷军士气低落、指挥不灵的时机,再次出手。
这一次,他动用的不再是单纯的军队,而是那些残余的灰袍修士研究出的成果。
数日后的一个夜晚,左路军大营上空,突然飘来一片诡异的灰绿色雾气。
这雾气与鹰愁涧的寂灭死气相似,却又更加浓郁,其中仿佛有无数扭曲的灵魂在哀嚎。
雾气笼罩之下,营中士卒纷纷陷入狂乱,或自相残杀,或癫狂冲出营寨,消失在夜色中。
就连一些低阶修士,也难以抵挡这雾气的侵蚀,道心失守。
李牧试图组织人手驱散雾气,却发现寻常法术收效甚微,反而引火烧身。
一夜之间,左路军大营如同鬼域,死伤、失踪者不计其数,建制几乎被打散。
与此同时,中军和右路军驻地外围,也开始出现小股身上缠绕着微弱寂灭之气、不畏伤痛、状若疯狂的“尸傀”袭击。
这些尸傀力大无穷,爪牙带有剧毒,且极难被彻底杀死,给朝廷军造成了极大的恐慌和麻烦。
北伐大军,不仅未能前进一步,反而陷入了被动挨打、士气崩溃的边缘。
北境上空,阴云密布,叛军气焰嚣张,仿佛已然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镇北王府内,李镇岳志得意满,开始着手准备登基大典,意图在镇北城正式称帝,与洛京分庭抗礼。
王府深处,原镇北殿的牌匾已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块以玄黑为底、鎏金镶边,上书承天殿三个大字的巨大匾额,笔力虬劲,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与野心。
殿内,灯火通明,熏香缭绕,却驱不散那股由权力、胜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寂灭气息混合而成的特殊氛围。
李镇岳身着崭新的玄黑色九龙皇袍,虽未正式加冕,但其制式、纹路已与帝王无异。
他负手立于一张巨大的北境疆域图前,目光灼灼,仿佛要将这片辽阔的土地,以及更南方的万里江山尽数纳入眼中、握于掌中。
“哈哈哈!赵磐老儿,不过冢中枯骨!明凰丫头,乳臭未干,也敢与本王争锋?”
他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而奢华的大殿中回荡,充满了志得意满与扬眉吐气的畅快。
风鸣谷之败,鹰愁涧之捷,以及后续利用寂灭残力对朝廷北伐军的连环打击,彻底奠定了他北境霸主的地位,也让他坚信,天命已然眷顾于他。
“王爷神威,算无遗策,朝廷大军土崩瓦解,指日可待!”一名心腹幕僚躬身谄媚道,脸上堆满了笑容。
“朝廷?哼!”
李镇岳冷哼一声,转身走到那张以整块万年寒玉雕琢、铺着雪熊王皮毛的宝座前,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扶手,眼中闪过一丝炙热,
“从今往后,没有大景朝廷,只有我大……燕朝!”
他早已定下国号,燕,取北地玄鸟之意,亦暗合他蛰伏北境、终将一飞冲天的雄心。
“是,是,陛下圣明!”
幕僚连忙改口,周围侍立的宫女、宦官也齐齐跪伏在地,高呼:“陛下万岁!”
这一声声陛下,叫得李镇岳心花怒放,浑身舒泰。
他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昔日在洛京,他虽贵为亲王,却要对着龙椅上那个资质平庸、日渐昏聩的皇兄俯首称臣,更要忍受朝廷中枢那些世家门阀若有若无的轻视与排挤。
如今,他终于可以挺直腰杆,自称孤道寡,将这北境万里河山,乃至未来的整个天下,都踩在脚下!
“登基大典,准备得如何了?”李镇岳坐回宝座,语气威严地问道。
负责此事的礼官立刻上前,恭敬禀报:“回禀陛下,一切均已准备就绪。
承天殿内外已按帝王规格重新装饰,仪仗、卤簿皆已打造完毕。
祭天之坛设于城北擎天峰顶,已遣三千玄甲锐士清场并布防。吉时定于三日后的辰时三刻,彼时旭日东升,紫气东来,正合陛下承天受命、开创伟业之兆!”
“很好。”李镇岳满意地点点头,
“宾客呢?”
“北境各州府主要官员、归附将领、以及……境内大小宗门、世家代表,均已收到请柬,无人敢不至。
此外,我们也向周边几个邻国和大型势力派出了使者,虽未必能立刻得到承认,但足以彰显我大燕气度。”
李镇岳眼中精光一闪:“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告诉他们,来,便是朋友,未来自有封赏,不来,便是与大燕为敌,待朕腾出手来,必一一清算!”
“臣明白。”礼官躬身应道,背后却沁出冷汗,李镇岳的霸道与狠厉,他比谁都清楚。
“还有一事,”李镇岳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转冷,
“那青衫人和陈九的搜捕,绝不能放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陈九,本王总觉得,此子不除,必成大患!”
虽然他不认为陈九有能耐与那恐怖的青衫人画等号,但陈九身为朝廷巡风使,屡次坏他好事,更可能知晓不少核心秘密,尤其是关于寂灭魔龙骸骨被封印的细节,这让他如鲠在喉。
一名身着玄甲、气息彪悍的将领出列,正是玄甲锐士新任统领,沉声道:“陛下放心,末将已加派十倍人手,封锁黑水沼所有出口,并悬赏重金,招募亡命之徒和擅长追踪的修士入内搜寻。
水鬼营和阴煞二位客卿也已伤愈,正在外围坐镇。只要他们还在北境,就绝无逃脱可能!”
李镇岳微微颔首,但眼神中的一丝阴霾并未完全散去。
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仿佛那深不见底的古水眼中,潜藏着某种能颠覆一切的变数。
但他随即甩了甩头,将这丝不安压下。
如今他大势在手,兵强马壮,更有寂灭之力这张底牌,就算那青衫人再现,他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传令下去,大典之前,全城戒严,许进不许出!严密监控所有入城人员,尤其是修士!若有任何可疑,宁杀错,勿放过!”
“遵旨!”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镇北城如同一架高效而冷酷的战争机器,为了三日后的那场登基大典,全力运转起来。
城内张灯结彩,看似一片喜庆,实则暗流汹涌,戒备森严。
街道上巡逻的士兵数量增加了数倍,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行人。暗探更是遍布茶楼酒肆,监听任何不利于新朝的言论。
与此同时,关于“燕太祖”李镇岳的种种“神异”事迹,也开始在城内乃至北境各地悄然流传。
有说他出生时天降异兆,黑云遮日,龙吟九霄;有说他幼年曾得异人传授,习得无上秘法;更有说他乃上古某位大能转世,注定要统一天下,重定乾坤……
种种传言,真真假假,目的无非是为其登基制造舆论,神化其形象,让北境军民从心底里接受并敬畏这位新皇。
王府库房大开,无数珍稀材料被取出,由李镇岳网罗的能工巧匠和残余的灰袍修士联手,加紧赶制登基所需的礼服、仪仗,以及……一些蕴含着寂灭之力的特殊法器。
李镇岳打算在登基大典上,适当展示一些“神迹”,比如让祭坛周围的草木瞬息枯荣,或者引动一丝寂灭之意形成威压,让万民臣服,彻底奠定他寂灭龙皇的无上威严。
他甚至秘密下令,让灰袍老者尝试,能否在登基当日,远程引动一丝被封印的寂灭魔龙骸骨的气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足以震慑所有心怀叵测之人,让他的皇位更加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