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雨明白弟弟的好意,他是想给她一个台阶下,也希望能由他来让母亲吃点东西。她没有多犹豫,点了点头:“好啊,正好我也试试手,不过烤坏了你可别怪我。”她站起身,和陆绪风交换了位置。
沈时雨虽然不怎么下厨,更少接触烧烤,但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她系上围裙,接过夹子,专心致志地盯着烤架上那些开始变色的食物,时不时笨拙地翻动着,生怕烤糊了。
而另一边,陆绪风坐到沈棠女士身边,端起那个小碗,用勺子舀起一小块烤得软糯的土豆,吹凉了,递到沈棠女士唇边,像哄小孩一样柔声说:“妈,啊——张嘴,尝尝这个,可香了。”
沈棠女士那仿佛凝固了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她沉默了几秒钟,视线似乎微微聚焦到了陆绪风脸上,然后,竟然真的缓缓张开了嘴,接受了那勺食物。
虽然她依旧没有言语,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这个动作本身,已经足以让陆绪风欣喜若狂,也让正在笨拙地翻动烤串的沈时雨动作微微一顿。
沈时雨背对着他们,没有回头,但耳朵却捕捉到了身后那细微的、勺子碰到碗边的声音,以及陆绪风压低了的、带着喜悦的鼓励声。说不难过是假的。
心里那片沉闷的乌云,似乎又厚重了几分。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这个问题又一次无声地浮上心头,但没有答案,只有烤架上升起的、带着焦香的热气,熏得她眼睛有些发涩。
她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烤架上。也许是因为心绪不宁,也许是真的缺乏经验,在她试图给一串鸡翅刷上一点点油时,手一抖,油瓶倾斜的角度过大,过多的油滴落在炽热的炭火上,“轰”的一声,窜起一股不小的火苗,瞬间吞噬了那串鸡翅。
她手忙脚乱地将鸡翅抢救出来,外层已经焦黑,用筷子戳开一看,里面却还带着血丝。
恰好这时陆绪风过来查看“战况”,一眼就看到了那串惨不忍睹的鸡翅。他拿起筷子夹起来看了看,忍不住噗嗤一笑,调侃道:“姐,你这烤的是‘外焦里嫩’的最高境界啊?外面是炭,里面是生肉,这火候掌握得……挺别致。”
沈时雨本来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被弟弟这么一调侃,那股无名火混合着委屈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撇着嘴,一把将那盘除了那串鸡翅还有几片同样有些过火候的烤面包的盘子塞进陆绪风手里,带着点赌气的意味,恶狠狠地说:“那有本事以后的串儿都你来烤!反正我这手艺烤出来的东西也吃不了,省得浪费粮食!”
她当然知道陆绪风只是开玩笑,并无恶意,而且那盘“夹生炭烤混合物”也确实是她失手造成的,纯属偶然事件。
她之前烤的几盘简单的火腿肠和面包片虽然卖相普通,但至少是熟的。偏偏就是这唯一失手的一盘,被他撞个正着,还精准地吐槽了。这让她颇有种“阴沟里翻船”的懊恼。
陆绪风见姐姐似乎真的有点生气了,立刻收敛了笑容,放下盘子,凑过来软声道歉:“哎呀姐,我错了我错了!我开玩笑的嘛!你烤的火腿肠可好吃了!真的!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好歹!”
他围着沈时雨,又是作揖又是保证以后绝不敢再调侃大师的手艺,那副耍宝的样子,终于让沈时雨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点小小的不快,就像烤架上升起的青烟,很快便消散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沈时雨那点气,本来也就七分是假装,三分是对自己笨手笨脚的懊恼,被弟弟这么一哄,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她重新坐回长廊下,看着陆绪风像只快乐的小蜜蜂一样,在烤架和食材之间穿梭忙碌,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炙烤后特有的、令人安心的香气。庭院里,阳光偏移,拉长了光影的界限,将这个有些残缺、却依然努力维持着温暖的家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除夕夜的幕布悄然落下,将白日的喧嚣隔绝在外,只留下别墅内外一片刻意营造的、带着些许寂寥的暖意。晚餐是简单却精致的家常菜,饭后,沈时雨看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心中微微一动。
她走进储物间,拿出了几天前就悄悄备下的一箱烟花。那并不是什么大型的焰火,只是一些手持的“仙女棒”、会旋转升空的“小飞碟”以及几筒能喷吐出数米高金色火花的中小型喷花。
她其实并不怎么偏爱烟花。这种极致绚烂的美,以最决绝的方式在瞬间爆发,又在最高点迅速凋零,徒留一地冰冷的灰烬和空气中呛人的硝烟味,总让她联想到一些太过短暂和脆弱的东西,心底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但陆绪风不同,他从小就喜欢这些热闹的、明亮的、能瞬间点燃气氛的事物。在他眼里,烟花是节日最华美的注脚,是快乐最直观的宣泄。看着他期盼的眼神,沈时雨觉得,那一瞬的绚烂,若能换来他脸上真心的、毫无阴霾的笑容,便是值得的。
晚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却吹不散那份节日的期待。陆绪风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大男孩,兴致勃勃地拆开包装,按照说明小心翼翼地点燃引线。第一束“仙女棒”在他手中“刺啦”一声迸发出无数耀眼的金星,将他年轻的脸庞映照得清晰而明亮。
他挥舞着,画着圈,笑声清脆地融入夜色。接着,他点燃了那筒金色的喷花。伴随着“呲——”的声响,一树璀璨的金色火树银花拔地而起,哗哗作响,光芒流转,将庭院一角照得恍如白昼,甚至连旁边光秃秃的枝桠都在那一刻被赋予了梦幻的色彩。
沈时雨裹紧了外套,站在长廊的阴影里,安静地看着。她的目光先是追随着那些升腾、绽放、又寂灭的光点,随后,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陆绪风的脸上。
烟花明灭不定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快乐,像落入了整条星河。
那笑容极具感染力,仿佛能驱散冬夜所有的寒冷和心底沉积的阴郁。看着他,沈时雨冰冷的手指似乎也回暖了一些,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被这温暖的笑意轻轻触动,变得柔软起来。